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

等馬二叔吃過了午飯,又將那幅已經織造完畢的緙絲作品收了尾,再給向南慢慢演示一邊織機上經線之後,就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了。

向南還在細細回味馬二叔第二次上經線,與第一次上經線時所采用的手法有什麽區別,坐在他對麵的龔小淳又開口了。

“南哥,你還沒逛過姑蘇城的夜市吧,一會兒下班後我帶你出去逛一逛?”

“我可能去不了。”

向南抬頭看了他一眼,一臉歉意地說道,“下班後我想留在這兒再琢磨一下上經線的問題。”

頓了頓,他又問道,“對了,晚上我要是走得比較晚,工作室的門怎麽辦?”

緙絲機房裏霎時間安靜了一下,仿佛時光不經意間停頓了一秒鍾。

這一秒鍾之後,一切又恢複了正常。

“南哥,你要加班?”

龔小淳一臉震驚,他上上下下又重新打量了向南一番,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沒這個必要了吧?你才來第一天!”

雖然向南昨天下午就來了,但昨天就看了一下午的緙絲作品,可什麽都沒做,今天才是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天學習。

第一天來學習就要加班,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這讓我們這些每天準點上下班的人,情何以堪?

“向南,加班真不用著。”

徐敏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她笑著說道,“緙絲織造技藝,看懂學會容易,但要學精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不用急慢慢來。”

“你們別說了,向南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馬二叔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們的話,又笑著對向南說道,“你要是晚點走,把工作室的門帶上就行了,食堂的阿姨是住在這裏的,晚一點她會去鎖門。”

他早看出來了,向南跟他們不一樣,人家憑什麽這麽年紀輕輕的就能成為文物修複國家級專家?

天賦是一部分,可更大的因素,還在於人家自己的努力。

你現在讓人家跟你們一樣不要努力,做一條快活的鹹魚,你覺得人家會答應嗎?

向南點了點頭,笑道:“那好,我知道了。”

“小淳,今天又要不好意思了,再過兩天,過兩天我請大家吃飯。”

說著,他又轉頭對徐敏說道,“謝謝徐姐的提醒,其實我不是著急,是晚上回去了也不知道幹什麽,幹脆在工作室裏多待一會兒,熟練一下織機,免得到時候操作起來惹人笑話。”

“隨你。”

龔小淳垂頭喪氣地揮了揮手,嘴裏嘟囔著,“你要加班你加班,反正我是不加班的,一天在這裏待八九個小時,我早就待膩了。”

向南笑了笑,沒再說什麽,繼續低頭擺弄起麵前的那台織機來。

下班之後,龔小淳第一個就走了,緊接著,徐敏也走了,倒是馬二叔,是最晚一個走的。

臨走的時候,他還不忘提醒向南:

“向南,記得去吃晚飯,還有,別加班太晚了,明天一早還得來上班呢。”

至於柳河川,中午吃過飯後向南就沒看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又忙什麽去了。

不過,向南也不在意,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學習緙絲織造技藝,按照他現在的菜鳥水平,連入門都還沒有,柳河川才不會浪費時間教他基礎的技藝呢。

按照柳河川的本意,這些基礎知識,連龔小淳都可以教向南,如今馬二叔親自出手了,那就更用不著他來指點了。

其他人走了之後,工作室裏變得異常安靜。

向南坐在織機前的凳子上,先將織機上經線的步驟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才從一旁的盒子裏取來訓練用的絲線,開始一根一根地上了上去。

先是落經線,再是牽經線,然後是套扣、彎結、嵌後軸經……

一共十一道工序,向南每一步都做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做得很順暢,在他的腦海裏,仿佛也有一台緙絲織機,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牽著一根根無線的絲線,按部就班地隨著雙手牽引到了織機之上。

在這靜謐的緙絲織機房裏,向南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了這種重複的動作裏,越做越熟練,越做動作越快……

……

“咦,這都七點多了,向專家怎麽還沒出來?”

在柳河川緙絲織造工作室對麵的馬路旁,停著一輛八成新的黑色大眾帕薩特,駕駛位的窗玻璃已經被打下來了,老傅的左胳膊靠在窗沿上,一雙略帶著些血絲的眼睛使勁地往工作室裏看過去,

“難道他們工作室到現在還沒下班?這麽辛苦的嗎?”

今天,老傅還是很開心的。

早上送向南來到工作室之後,他就興衝衝地開著車子回到了家裏,將被反鎖在家裏正坐在電視機前一邊看動畫片,一邊生悶氣的女兒帶到了遊樂場,開開心心地玩了一整天。

看著才剛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坐在旋轉木馬上,張開雙臂,咧著掉了門牙的小嘴開心地大叫的樣子,老傅的眼眶都濕潤了。

這些年,他虧欠女兒太多了。

女兒發高燒在醫院打針,哭著喊著要爸爸的時候,他在給老板開車;

女兒第一次從幼兒園放學,站在幼兒園門口盼望著爸爸去接的時候,他在給老板開車;

女兒學校第一次開家長會,央著自己去參加的時候,他還是在給老板開車……

這一次,他總算沒讓女兒失望,總算沒成為女兒口中的“大騙子”,帶著她在遊樂場裏玩了一整天,又帶著她去吃了很多好吃的小吃,還帶她去買了好幾套漂亮的小裙子。

“等晚上回去,老婆大人肯定要生氣,說我不知道把錢攢著給女兒上大學用,就知道亂花。”

老傅心裏想著,嘴角卻是忍不住泛起了笑容,“罵就罵唄,我在車子的後備箱裏,還放著一大束專門買給她的花兒呢,除了結婚的時候買過一束玫瑰花外,其他時候都沒送過花給她。”

日子再艱難,可儀式感還是需要的啊!

老傅想著這一切,腦子裏又浮現出了那個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的年輕人來,他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謝謝你,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