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怎麽就走了?”

孫教授一見,連忙驅動電動輪椅追上了賈昌道,笑盈盈地說道,“更精彩的接筆部分還沒開始呢!”

“我說你這老頭夠壞的。”

賈昌道一邊繼續往外走,一邊氣哼哼地說道,“你早告訴我,那幅《山居圖》是向南一手修複的,我還考驗什麽呀,直接讓他替你去故宮不就得了。”

孫教授也不生氣,嗬嗬笑道:“我早告訴你,你也得相信啊!”

“別人說的我不信,你說的我還能不信?”

話雖然這麽說,可賈昌道如果沒有親眼看到向南洗畫、揭裱做得這麽順暢如意,孫教授即便真的提前跟他說了,他的心裏也隻會是半信半疑。

沒辦法,誰讓向南這麽年輕呢?

21歲都不到的古書畫修複大師,這話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孫教授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下麵的修複工作你真不看了?”

“不看了。”

賈昌道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孫教授,打趣道,“等他修複完了,把成品給我欣賞欣賞就行了,我才不給你機會炫耀你的好徒弟呢!”

孫教授聽了,笑得更暢快了。

在華夏文博界,還有什麽能比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好徒弟被人稱讚更開心的事呢?

……

賈昌道和孫教授的離開,絲毫沒有影響到向南的工作。

在他的眼裏,旁邊有沒有人參觀,或者有多少人參觀,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此刻,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幅古畫的修複工作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為,他挽救的不止是一副古畫,一件文物,更是一段不為人知的曆史。

在將命紙與畫芯完全剝離後,接下來的步驟就是修補畫芯。

修補畫芯最關鍵的,就是材料的選擇。

比如字畫材質分為紙本和絹本,材質不同,修複的方式也就不同。在修補過程中紙本要注意紙張簾紋的走向,絹本則需注意線的經緯,補料要保持與原作品的一致性才可運用。

這幅清代的《仿黃公望山水》的材質是絹本的,因此,向南也必須挑選年代相同或相近,顏色也基本一致的絹紙進行修補。

而在修補畫芯之時,揭命紙時帶起的纖維,在這道工序中得以平複。

偌大的古書畫修複室裏,安靜而祥和。

向南一個人躲在裏麵,整個人都沉浸在了古書畫的修複工作之中,忙碌而有序,表情平淡而又一絲不苟。

過了許久,向南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從上午忙碌到現在,他已經完成了一幅古畫修複工作的百分之九十,隻剩下接筆和最後的裝裱了。

接筆的過程則是整個修補過程中最為至關重要的一步,一般遵循“先小後大,由上向下,寧淺勿深,寧幹勿濕”的接筆原則,從而使得整幅畫麵色彩一致。

實際上,對於一張破損的古畫,修複好之後,畫麵缺失的部分該不該接筆補全,業界一直存在不同觀點的交鋒,至今仍沒有統一的標準來遵循。

當下的普遍做法是,華夏大陸博物館的古書畫修複師會傾向於在畫意破損處進行補筆,而大陸以外的博物館大多采取的做法是隻有全色沒有補筆。

接筆跟創作是兩回事情,畫畫得好不一定接筆就接得好。

因為接筆的關鍵之處在於,負責接筆的人要深知畫意、用筆和畫作在當時朝代的習性,從而延續原作的精氣神。

如果不懂這些,強行接筆的話,那就是狗尾續貂了。

向南小心翼翼地將處理好的畫芯貼在長案對麵的牆壁上,然後拿起一支毛筆,開始給畫麵缺失部分進行接筆。

此刻,他的右眼裏又開始回放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清瘦男子捏起一支毛筆,細細落筆,轉眼前,連綿的山巒呈現,一絲絲雲霧開始圍著山間纏繞……

在看到山巒下方的怪石時,向南心念一動,畫麵暫停了,重新慢放了一遍。

那清瘦男子畫下這怪石時的筆鋒、手腕轉動的方向和角度,都被向南看得清清楚楚!

與此同時,向南手裏的毛筆一動,那畫麵上缺失了一半的怪石,飛快地呈現了出來,與右眼中看到的原畫,幾乎一模一樣。

接完這一筆,向南又繼續快進畫麵,尋找下一處缺損畫麵的場景回放……

……

“嘖嘖,真是個天才少年啊!”

賈昌道仔細端詳著手裏的這幅清代無名氏所作的《仿黃公望山水》,忍不住讚歎出聲,“這幅古畫如果交給我來修複,恐怕我也隻能做到這種水準了。”

孫教授哈哈大笑起來:“小賈,你太謙虛了,向南還很年輕,至少還得磨煉個十來年才能達到你的高度。”

“十來年?那也才30多歲啊!”

賈昌道心裏暗道,頗有點哭笑不得,“我都奔五十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子較什麽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定了定神,笑道:“單就從這幅作品來看,向南的修複技能已經很純熟了,我代表故宮歡迎他來京城做客!”

孫教授臉上露出了喜色,賈昌道這句話說出口,就代表著他已經同意向南代替他去故宮,參與修複《千裏江山圖》了!

向南的古書畫修複技術,的確已經到了一個比較高的水準,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年輕了!

文物修複,說來其實就是一項經驗技能。

第一是要多練多做;第二就是要多看多交流。

向南已經練習得夠多了,但他看得還不夠多,眼界還不夠開闊,直到如今,他仍然在金陵大學和金陵博物院裏轉圈圈,這顯然是不行的。

一旦在古書畫修複過程中,遇到複雜的難題,隻怕連如何處理都不知道。

故宮博物院字畫修複專家孫承枝老先生,當年在接到修複華夏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唐代名畫家韓滉的《五牛圖》修複任務時,也是曆經了八個月才完成了修複工作。

如果這《五牛圖》交給向南來修複的話,隻怕當他看到這幅傳世名畫千瘡百孔、遍體黴斑,僅五牛身上大小蛀洞便多達數百處之時,會被困擾得連如何著手修複都不知道吧?

也正是因為此,孫教授才會這麽不遺餘力地想要讓向南去故宮學習參觀。

去了故宮不僅能見識大量的文物修複案例,還能結識更多的文物修複大師,這對向南的成長來說,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