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趙宣海被向南的壁畫臨摹圖震得連此次聯合修複的“主次”都顧不上了,而葛東河則是慶幸自己在雋邑縣遇上了向南。

眾人臉上的表情各異,反應不一。

而被諸位壁畫修複專家議論的向南,則是背著背包,像個尋常遊客一般,一身輕鬆地在荊楚博物館裏東看看,西逛逛。

甚至,他還被人給叫住,當了一回攝像師,給一對前來旅遊的情侶拍了一張合影。

可惜,也許是拍照技術不行,那位漂亮的女生看到手機裏的相片後,臉色好一陣難看。

向南見狀,趕緊撓了撓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趁著兩人不備,悄悄溜走了。

一路走著,向南很快就來到了“青銅館”,他心中微動,想起了之前一直想看的“越王勾踐劍”,便徑直走了進去。

向南一直都對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很感興趣,此時有機會見到越王勾踐劍,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走進“青銅館”之後,他一眼便看到這柄劍擺放在館中顯眼之處的一個密封的玻璃展櫃之中,在展櫃之前,還有一些遊客正在欣賞這柄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寶劍。

向南慢慢走上前去,和其他人一起圍著這柄安安靜靜地擺放在玻璃展櫃裏的古劍,細細地欣賞著。

越王勾踐劍,是春秋晚期越國青銅器,華夏一級文物,荊楚博物館四大鎮館之寶之一,劍長55.7厘米,柄長8.4厘米,劍寬4.6厘米,劍首外翻卷成圓箍形,內鑄有間隔隻有0.2毫米的11道同心圓。

劍身之上,布滿了規則的黑色菱形暗格花紋,正麵近格處有“越王鳩(勾)淺(踐)自作用劍”的鳥篆銘文,劍格正麵鑲有藍色玻璃,背麵則鑲有綠鬆石。

這柄古劍於1965年出土於荊楚江陵縣望山楚墓群1號墓。據說,在古墓中剛剛被發掘出來時,這柄劍依舊寒光凜冽,鋒利異常,曆經兩千餘年,仍毫無鏽蝕的痕跡。

有專家曾經做過測試,用越王勾踐劍劃紙。在這次的實驗中,越王勾踐劍一下子劃破了26張紙,這比現在一些新製造出來的刀劍劃破的紙張還要多,可見勾踐劍有多麽的鋒利。

這柄劍之所以這麽有名,不僅僅是因為它出土時寒光凜冽、鋒利異常,還因為它是越王勾踐的佩劍。

而這柄劍,如同他的主人一樣充滿了傳奇的色彩,也是越國那段曆史的見證者。

越王勾踐最為人所知的,自然是“臥薪嚐膽”,後人甚至對勾踐有“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的正麵評價。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嗎?

向南站在這透明的玻璃展櫃旁,看著裏麵的這柄布滿黑色菱形暗格花紋、依舊寒光凜冽的越王勾踐劍,右眼之中,“時光回溯”悄然開啟。

公元前496年,吳國進攻楚國,越王勾踐見有機可乘,發兵偷襲吳國。吳王闔閭震怒,遂率兵反擊,不幸戰死沙場。

闔閭的兒子夫差繼位,成為吳王之後,誓報父仇,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發起了“夫椒之戰”,大敗越國,兵圍會稽山。

會稽山上,哀鴻遍野,傷兵滿營。

越王勾踐身上的甲衣也是染滿鮮血,他在軍營之中緩緩走過,耳邊傳來的是聲聲淒厲的哀嚎,眼中所見的是丟盔棄甲的將士,一張張滿是塵垢的臉上盡是絕望之色。

再想起兵強馬壯的吳國將士如今還在會稽山下,似乎隨時都可以將他殘存的人馬一網打盡,勾踐心中淒涼,忍不住喃喃自語:

“吾終於此乎?”

說完,他“噌”地一聲拔出了懸於腰間的佩劍,正要自刎於此,忽然一直跟在身後的上將軍範蠡和大夫文種死死拉住了勾踐的手臂,大喊道:“大王,何至於此?”

勾踐見自己的左膀右臂拉著自己,自刎不成,不由得悲聲道:

“夫差已兵圍於此,若乘勝追擊,吾等豈有幸理?不若自刎於此,免遭羞辱。”

文種對著勾踐躬身一禮,說道:“大王此言差矣,豈不聞商湯、文王之事乎?”

商湯被關夏台,文王被困羑裏,晉文公、齊桓公被迫四處流浪,如喪家之犬,但是這些人最後都稱王稱霸了。

最後,文種說道,“大王遭此厄難,焉知非福?”

勾踐原本已經心如死灰,聽了文種的話後,心裏隱隱又生出了一股希望,他連忙整了整衣冠,朝著文種和範蠡深施一禮,肅然道:

“請大夫和上將軍教吾。”

於是,文種和範蠡就獻上了“圖存”的計策,讓勾踐向吳國稱臣,並給吳國進貢厚禮,如果還不行,就越國君臣委身與吳王。

勾踐同意了,當即派了大夫諸稽郢到吳營去遊說吳王夫差,接受越國投降稱臣,並保留越國的宗廟社稷。

當然,明麵上的“請降”並不保險,因為吳國有一位目光如炬的伍子胥,他的遠見卓識很可能看透越國的計謀,讓勾踐的謀劃落得一場空。

因此,私底下,文種還讓人偷偷用重金賄賂了夫差的寵臣太宰伯嚭[pǐ],最重要的是,這太宰伯嚭還跟伍子胥不和。

諸稽郢來到了吳營,看著兵強馬壯、鬥誌昂揚的吳國將士,再想起會稽山上的越王和一幫殘兵敗將,忍不住暗自歎息,這次遊說夫差的任務重如山嶽,一旦失敗,自己的國家就要亡了啊。

心裏正想著事,一名甲衣鮮亮的持槍將士就大聲對諸稽郢說道:

“我家大王著你覲見!”

諸稽郢趕緊調整好了心態,然後微躬著身子走了進去,抬頭一看,吳王夫差正端坐在上首,左側一位神情嚴肅的謀臣,應該就是伍子胥了,而右側則是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的太宰伯嚭。

諸稽郢先是給吳王夫差行了一禮,然後說道:

“越乃小國,地不如吳廣,人不如吳強,財不如吳多,占之無益,且吳王乃人中之豪傑,日後必可爭霸中原,何以耗軍資於越?”

“若吳使越以臣,越之女願為宮女,越之男願為仆從。吳既存越,若滅之,亦不為之大功。”

夫差聽了諸稽郢的話,臉上神色微動,他興兵伐越,本來就是為了報殺父之仇,並沒有滅越國之心,如果勾踐投降,並且願意做他的仆人,他自無不可。

而且,這諸稽郢說的爭霸中原,正說中了他的心事,一個小小的越國,滅了又能如何?又顯不出他吳國的強大。

他正準備點頭答應,不料一側的伍子胥猛然起身,冷冷地瞪了諸稽郢一眼,然後才對夫差施了一禮,大聲道:“大王,萬萬不可!勾踐如此隱忍,日後必為心腹大患,必殺之而後快!”

諸稽郢一聽,身上冷汗直冒。

果然不出文種和範蠡之所料啊,自家大王的計謀,被這伍子胥一眼就給看穿了,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心慌意亂之時,早已被勾踐重金收買了的太宰伯嚭則緩緩站起身來,對夫差施禮道:

“相國危言聳聽矣,小小越國又豈能奈我何?且受之以降,吳可盡得越之財,若興之以兵,越必以死相拚,得不償失耳。”

夫差聽了兩人的話後,略一權衡,最終還是接受了越國的投降。

這裏麵不僅僅有伯嚭進言的原因,還有伍子胥是他父王闔閭的舊臣的原因,夫差本來就不喜歡他,即便他說得有道理,夫差還是沒有采納。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在於,夫差覺得,我能打敗越國一次,就能打敗他第二次,還真怕他會造反嗎?

公元前493年,越王勾踐夫婦帶著範蠡來到了吳國,做夫差的仆人。

勾踐不僅要給夫差的父王闔閭看守墳墓,還要給夫差喂馬。

每次夫差外出遊獵時,勾踐還要跪伏在馬下,讓夫差踩著他的背上馬,和夫差一起外出遊獵的大臣們看到這一幕,每次都是哈哈大笑:

“喏!此乃越王勾踐!”

盡管受人嘲笑,被人侮辱,但勾踐並沒有生氣,反而臉上依舊是一副討好的神色。

時間一晃,兩年多過去了。

這一年,夫差生病了。

勾踐進宮問安的時候,正好看到宮人抬著吳王夫差用的便桶出來,勾踐便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用手沾一點糞便放在嘴裏,嚐了嚐後,說道:“大王之疾,己已日見好,王申月即愈。”

夫差聽說之後,便親自召來勾踐詢問,“何以嚐糞問疾?”

勾踐恭恭敬敬地跪在床前,說道:“仆自幼喜讀藥書,醫道略通一二。凡人之糞,須順五穀之味,違逆時氣則歿,順時氣則活。”

然後又說道,我剛才嚐了嚐大王的糞便,它的味道苦中帶酸,正好應了春夏之氣,所以我想,大王在己已日病情就可以見好,到壬申月就全好了。”

夫差聽了非常感動,許諾道:“果如汝所言,寡人疾愈之日,即令汝歸。”

到了壬申月,夫差的病果然如勾踐所說的那樣好了起來,他也不食言,將勾踐夫婦和範蠡全都放歸故裏。

不料,此舉又遭到了伍子胥的強烈反對,他說道:“勾踐隱忍至極,令其歸越如放虎歸山。”

“相國欲令寡人成無信之君乎?”

夫差一拍大案,氣呼呼地拂袖而去。

勾踐夫婦和範蠡得到夫差的歸國允諾後,生怕夫差反悔,連夜就收拾好了行裝,騎著馬直奔越國而去。

回到越國之後,勾踐時刻不忘當初在吳國時所受的屈辱,便在床前懸掛了一隻苦膽,坐臥之時都看得到,吃飯時就張口舔一舔,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在吳國的苦難和恥辱經曆!

勾踐平日裏身著粗布,頓頓糲食,跟百姓一起耕田播種。他的夫人則帶領婦女養蠶織布,發展生產。

勾踐夫妻與百姓同甘共苦,激勵了全國上下齊心努力,奮發圖強,早日滅吳雪恥。

與此同時,勾踐還將越國美女西施進獻給夫差,以美色消磨夫差的精力,使其不問政事。此外,又重金賄賂吳國太宰伯嚭,讓其散布伍子胥謀反的謠言。

公元前484年,夫差聽信太宰伯嚭讒言,稱伍子胥陰謀倚托齊國反吳,派人送一把寶劍給伍子胥,令其自殺。

伍子胥自殺前對門客說,請將我的眼睛挖出置於東門之上,我要看著吳國滅亡。

前482年,吳王夫差為參加黃池之會,盡率精銳而出,僅使太子和老弱守國。越王勾踐遂乘虛而入,大敗吳師。夫差倉卒與晉國定盟而返,連戰不利,不得已而與越議和。

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踐又率軍攻打吳國,並將吳王夫差包圍於姑蘇台。

夫差像之前被圍會稽山的勾踐一樣,派人請降,然而勾踐自己已經嚐過了這種滋味,又怎麽可能會同意呢?當場就拒絕了。

夫差絕望之下,飲劍自盡。

勾踐滅吳稱霸,成為春秋時期最後一位霸主。

吳國被滅之後,範蠡隱退,並給文種寫了信,稱:“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

文種不信,認為自己勞苦功高,越王不至於這麽對待自己這個功臣,但他卻告了病假沒有去上朝。

於是,有人就在進讒言說文種要造反作亂。

勾踐聽信讒言,賜給文種一把名為屬縷的劍,說道:“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

於是,文種自刎而死。

範蠡隱退之後,化名為鴟夷子皮,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期間三次經商成巨富,三散家財。

到最後,範蠡又遷徙到了陶丘,在這個居於“天下之中”的宋國最佳經商之地,操計然之術以治產,沒出幾年,經商積資又成巨富,自號“陶朱公”。

後代許多生意人皆供奉範蠡的塑像,尊之為財神。

……

看到這裏,向南緩緩地收回了“時光回溯”之眼,即為伍子胥和文種的遭遇感到惋惜,又為範蠡最後的急流勇退而讚賞。

至於越王勾踐,“嚐膽”是“嚐膽”了,“臥薪”卻是沒見著,他隱忍多年,最終滅吳,也的確是勵誌的典範,但鳥盡弓藏的做法,卻是值得商榷了。

當然了,往事已矣,曆史終究是人類的一麵鏡子,可以看清自我,也可以看清他人。

想到這裏,向南深吸了一口氣,將這些沉重的話題拋在一邊,又繼續開始在博物館裏逛了起來,他還記得,荊楚博物館裏的四大鎮館之寶中,還有一件古陶瓷的,叫作元青花四愛圖梅瓶。

有這機會,當然要好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