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先行回到農場的不是詹姆斯,而是田間,隻是,田間眉宇之間帶著深深的無奈和倦意,下了車之後,便一句話也不說,徑直走進了屋子裏,連在屋子外麵幹活的傑克跟他打招呼,他都沒有什麽反應。

這對於一向禮貌謙恭的田間來說,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此刻,向南正在餐廳裏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詹姆斯還沒有到,所以他並不著急。

隻是美國人的早餐吃多了,讓一向不怎麽挑剔的他也有些受不了了,昨天下午他專門讓傑克去鎮上幫忙買了點麵條,又加了兩個荷包蛋,雖然好像鹽有點放多了,但總比天天吃麵包喝牛奶要爽口得多。

看到田間回來了,向南笑著招呼了一聲:

“田間先生回來了?吃早餐了嗎?沒吃的話,一起來吃點。”

“謝謝向先生,我吃過了。”

田間幾步走到向南的麵前,忽然對著向南深深鞠了一躬,一臉歉意地說道,

“十分抱歉,我沒能說服詹姆斯那些收藏家將殘損的文物交給您修複,他們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沒有關係,這並不是你的錯。”

向南三下兩下解決了這碗鹽巴放多了的麵條,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擺了擺手,說道,

“而且,我還得感謝你,如果沒有你,詹姆斯先生昨天下午也不會來找我。”

“什麽?詹姆斯昨天來找向先生了?”

田間一臉驚愕,詹姆斯昨天上午還不肯相信那隻清雍正五彩九龍紋小瓶是向南修複的呢,沒想到他下午就來農場找向南了。

“嗯,他是希望我去他家裏修複文物,不過被我給推了。”

向南點了點頭,又安慰他說道,

“詹姆斯先生應該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他需要修複的那件古陶瓷器物,實在太昂貴了。”

田間倒是沒在意這些,事實上,他跟詹姆斯那些人的關係還沒好到可以完全互相信任的地步。

再說了,就算是親兄弟,涉及到錢財方麵也會翻臉呢,更何況一個外人?

不過,他對詹姆斯需要修複的文物很好奇,忍不住問道:“他要修複的是什麽寶貝?”

“我沒問,他也沒說。”

向南撇了撇嘴,接著又說道,

“不過,他昨天說今天上午會帶過來讓我修複,到時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那我可真要好好看一看了。”

田間點了點頭,之前有些陰鬱的心情也隨著一番交談,開朗了不少。

對於他來說,不管是誰帶來的文物,隻要向南可以繼續修複,那麽他就能再多看一次,哪怕現下學不到什麽東西,看得多了,也會慢慢有所領悟的。

兩個人正聊著,一輛轎車緩緩地開進了屋前的空地。

田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往外麵看去,隻見車子停穩之後,詹姆斯那水桶一般的腰身就從車子後麵的座位上擠了下來,在他的手裏,還捧著一個不大的古董盒子。

進門之後,詹姆斯看到田間之後,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笑了起來,招呼道:

“嘿,田間先生,原來你也在這裏啊!”

“詹姆斯先生,您來得倒是挺快。”

田間一臉笑意,心裏卻在想著,前幾天幫他修複的那隻五彩九龍紋小瓶,還是自己幫他墊付的修複費用,得找個機會找他討回來。

他要是不給,以後就別想找自己修複文物了,難道他還能指望向南一直留在美國不成?

“昨天是我慢待田間先生了。”

詹姆斯有些歉意地看了田間一眼,舉了舉手裏的股東盒子,又說道,

“不過,等你看到這裏麵的東西,就會明白我為什麽會那麽謹慎了。”

詹姆斯可不是傻子——要是傻子,也不可能攢下那麽大的家業——作為一個商人,和氣生財是根本之道,無緣無故的,他又何必去得罪人?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一個資深的文物修複師,自己的那些收藏品,還要靠著他來維護保養呢。

所以,詹姆斯一看到田間,就先解釋了一遍,不管這個理由成立不成立,他隻要作出這個姿態就夠了。

而田間,要的也隻是個態度。

“哦?”

田間這回是真的被吊起了胃口,他朝那個盒子瞥了瞥——隔著盒子,當然什麽都看不到——隨口問道,“價值千萬的寶貝?”

詹姆斯抿嘴笑了笑,沒再說什麽,而是轉頭看向已經坐在客廳裏的向南,笑道,“向先生,我沒有來晚吧?”

“怎麽會?”

向南站了起來,抬手往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道,“我們直接上二樓的修複室談吧。”

說著,便領著詹姆斯直奔樓梯口而去,田間跟在最後麵,亦步亦趨。

到了修複室裏,幾個人隨便找了椅子坐下之後,詹姆斯將手上的古董盒子往桌子上一放,說道:

“向先生,這就是我要修複的古陶瓷器物。”

“我先看看殘損的情況怎麽樣。”

向南點了點頭,伸手將盒子取了過來,然後慢慢打開,看到裏麵的陶瓷殘片之後,向南一向淡然的臉上也忍不住微微動容,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複雜地看向詹姆斯,開口問道:

“怎麽破的?”

詹姆斯長得人高馬大,典型的美國大漢,可在向南的麵前,此刻卻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般,他伸手抓了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家裏的小孩,說這隻小杯子漂亮,硬要拿它來盛牛奶。您不知道,我四十多歲時,才有了這麽一個女兒,如今也才五六歲,她一哭鬧,我就沒辦法了,隻能由了她。誰知道,她捧起來喝牛奶時,手一滑,就掉到地上去了……”

坐在向南對麵的田間,視線剛好被掀開的盒蓋給擋住了,看不到裏麵裝的是什麽。

此刻聽到兩個人的對話後,心裏也有些著急,於是,他幹脆站起身來,繞了半個圈子,來到向南的身後,探頭往盒子裏仔細看了幾眼,忽然臉色一變,驚叫起來:

“這,這難道是明成化鬥彩雞缸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