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接到臨摹《千裏江山圖》局部圖的任務時,向南是懵逼的。

當然,他隻是愣了幾秒鍾,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立刻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說道:“好,明天中午之前,我會準時把作品交上來。”

晚飯,是在食堂裏解決的。

胡亂填飽肚子以後,向南就一個人躲在文保科技部的會議室裏,準備開始工作。

臨摹古畫,前期工作很重要。

既然想要達到惟妙惟肖、以假亂真的效果,那麽在材料的選擇上,就要苛刻得多了。

“還是得使用古代絹紙來臨摹。”

向南想了想,拿出手機給賈昌道打了電話,將事情說了一遍。

賈昌道很爽快,一口應了下來:“哈哈,不就是要一點北宋的古絹嗎?沒問題,我馬上安排人給你送過去。”

“賈教授,謝謝您了!”

掛了電話,向南也是舒了一口氣。

賈昌道說得輕鬆,實際上,對於一般人而言,古絹並不容易獲得。

在書畫修複行業裏,如果有古畫需要修補畫芯,所采用的古絹大多來自沒什麽名氣的古畫。

這些古絹,在修複裝裱店也有出售,但價格極其昂貴,畢竟古絹屬於消耗類物品,真的是用一尺少一尺,用完了就不可再生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並不是所有古絹都可以用,還要同時代的古絹才可以。

因為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科技的發展,每個朝代的畫家所使用的絹紙材質並不一樣。

在唐朝以前,畫家多用單絲絹;唐五代時期又多用雙絲,唐絹粗而厚密,五代絹粗如布。

北宋時期,國家設立畫院,畫院用絹淨而細密,光潤如紙。

元朝用絹與宋相類,但質量多不如宋絹;清朝以前畫家們大都用園絲絹,明末清初畫家們才開始大量使用扁絲絹。

也就是賈昌道身在故宮博物院,否則的話,向南一時間想要找到北宋時期的絹紙,那還真不容易。

過了沒多久,賈昌道指派的人就將絹紙送到了會議室裏。

向南連聲感謝,將人送走以後,便關了會議室的門,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實際上,在他的右眼裏,“回溯時光之眼”又開始回放王希孟作畫時的場景。

又是那間熟悉而又簡陋的民房。

窗外,下著蒙蒙細雨,偶爾一陣寒風吹過,將不知道什麽時候蒙在窗戶上的破布,吹得“嘩啦啦”直響。

一位身穿青色長布衫、麵容稚嫩,唇上剛剛長出了一層灰黑絨毛的少年,手握著毛筆,正弓著身子,凝眉專注,一筆一筆在絹紙上細細描畫。

隨著他的動作,巍峨連綿的山巒出現了,飛流直下的瀑布出現了,碧波**漾的湖泊出現了……

青山綠水,小橋人家,漁船唱晚,沿街叫賣的貨郎……

一個個栩栩如生的場景,如妙筆生花般,跳躍著呈現在了畫卷上。

……

過了半晌,向南才緩緩睜開雙眼,伸手捏了捏鼻梁,“時光回溯之眼”非常消耗精力,這一次回放看得過於仔細,頻頻倒放、快進,讓他也有點吃不消。

此刻,已是深夜。

京城的夏夜頗為清涼,尤其是,這會議室窗外正對著潺潺流動的內金水河,習習涼風吹來,帶著絲絲水汽,讓人精神一振。

歇了一會兒,向南又回到案前,將那張北宋時期的絹紙鋪展開來,一手拿起毛筆,筆尖輕蘸墨汁,緩緩落筆。

在落筆的瞬間,右眼的“回溯時光”又重新開始回放。

而在這一刻,向南仿佛聽到了王希孟的喃喃自語:“山水畫,當用皴法。皴法種類繁多,各有妙用。

披麻皴中鋒運筆,圓而無棱,彎曲如蘭,線條遒勁。

卷雲皴,屈曲迂回,向心環抱,猶如雲彩。

小斧劈皴,筆線細勁,頓挫曲折,如刀砍斧劈。”

王希孟側頭凝眉,思忖了片刻,忽然眉心舒展,笑道,“我作此畫,當用荷葉皴,亦剛亦柔!”

向南聽懂了,這是在選擇最合適的山水畫技法。

荷葉皴,因皴筆從峰頭向下,其皴法結構主體形如荷葉的筋脈而得名。

荷葉皴常用來表現堅硬的石質山峰,經自然剝蝕後出現的深刻裂紋。

荷葉皴的外輪廓亦柔亦剛:柔美的,用於表現江南土質山脈,經雨水衝刷所形成的肌理效果;剛勁的,則用於表現北方的高山峻峰。

向南如同一名虔誠的學生,在認真領會千百年前的老師的傳授。

這是一次跨越了千百年時光的教學。

這是一場跨越了空間緯度的會麵……

……

劉老、齊老和楚老等老專家們團團圍坐,在他們麵前的會議桌上,擺放著兩張畫。

一張是《千裏江山圖》真跡,一張是向南剛剛交上來的《千裏江山圖》局部圖的臨摹圖。

兩張畫一上一下,整整齊齊,讓在座的每一位老專家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劉老等人坐在這兩幅畫麵前,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仍然沒有一個人開口點評。

整個會場裏,安靜得像是一幅靜止的水墨畫,仿佛連心跳聲都能聽得見。

“咳咳!”

劉老輕咳了兩聲,像根針一樣將這詭異的氣氛紮破,一臉嚴肅地說道,“都說說吧,向南這幅臨摹圖,究竟怎麽樣?”

又沉寂了片刻,齊老也收起了平日裏常掛在臉上的笑容,稍顯激動地說道:

“天才啊!這就是天才!整幅臨摹圖,可以說是一氣嗬成,絲毫不拖泥帶水,仿佛他才是這幅畫的原作者一般!”

說著說著,齊老忽然站了起來,將向南的臨摹圖覆蓋在了真跡的上麵,剛好將局部圖替換掉,又接著說道,

“你們再看,是不是與其他部分完美融合,絲毫沒有任何突兀的感覺,連接得非常自然!”

楚老也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我現在是真心想讓他做我外孫女婿,就怕他對我家那丫頭沒感覺。”

這一次,其他老專家都沒笑話她,這麽優秀的小夥子,誰不喜歡?

楚老要是真把這事兒辦成了,估計大家都會羨慕死她。

隻恨自己沒有一個漂亮的孫女或外孫女!

沒辦法,誰讓自己基因不夠好呢,我隻能羨慕嫉妒恨了。

楚老雖然說的是題外話,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向南這幅臨摹圖,她無話可說,絕了!

就連一向嚴苛的陳老,臉上也似乎沒以前那麽黑了,他緩緩說道:

“向南這畫,無論是皴法的使用,色彩的調配,構圖上的布局,都顯示出了超人一等的水平,至少目前來說,他是最合適的接筆人選。”

幾位大佬都開口認可了這幅臨摹圖,其他人自然更沒什麽意見了。

雖然都是專家,但專家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見大家都沒什麽意見,劉老的臉上這才**漾出笑容來:“既然大家都一致認可了向南的水平,那麽,《千裏江山圖》真跡的接筆工作,就由向南全權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