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可不知道在遠離長安的地方,有這麽多人惦記著自己。此刻,他正滿心期待著即將展開的兵馬俑修複之旅。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向南就坐著朱遠舟派來的車,從市區的酒店直奔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

司機不是昨天那個司機,而是“專職富三代”朱熙。

向南上車之後,看到他是來接送自己,也是嚇了一跳,朱家大少爺給他當司機,這朱老爺子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朱遠舟看到向南的表情,估計也會很滿意——

沒錯,就是要讓你感覺受不起!

反正朱熙這小子一天到晚也沒什麽正經事,正好每天來接送你。

這麽一來,以後我有事找你的時候,你總不好意思一推三六五吧?

“你一來,我就慘了,本來玩得好好的,現在被抓來當司機了。”

看到向南上車之後,朱熙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一臉不情願地說道:“博物館沒這麽早開門吧?咱們要不要天還沒亮就出發啊?”

“你還沒睡醒吧?”

向南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一本正經地說道,“要不,你還是回去繼續睡吧,我自己打個車去就可以了。”

說著,他伸手就要打開車門下車。

朱熙一見,連忙清醒了過來,一把拽住了他,喊道:“別別別!別下車,我清醒著呢,現在出發,現在就出發!”

他倒不是怕向南不讓自己接送,而是怕自己誤了爺爺的事,自己兜裏的銀行卡會忽然刷不出錢來。

要真是那樣,他這個“富三代”還怎麽混?

拉住了向南後,朱熙也不再廢話,熟練地發動了車子,油門一踩,發動機發出一陣低沉的咆哮聲,一溜煙似的躥了出去。

朱熙一邊開車,一邊不時轉頭看一眼向南,忍不住開口說道:“誒,向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麽?”

向南睜開眼睛,一臉疑惑。

“我之前不是問你,咱們那麽早去博物館幹嘛?那邊都要8點半才開門呢,從這裏到博物館,開車也就半個多小時,到那兒估計也才7點半都不到!”

朱熙又重複了一遍,頓了頓,又開玩笑似的問道,

“這剩下的一個小時,你準備四處挖挖,看看能不能挖到秦始皇的寶貝?”

向南一點也沒覺得好笑,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

“你去博物館,肯定要8點半才能進去,我去博物館,到了那兒就能進去了。”

朱熙:“……”

我這是被鄙視了?

我勒個去,我這暴脾氣!

我怎麽就那麽能忍呢?

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專家都是呆子。

要不是呆子,怎麽能好好的花花世界不去享受,天天琢磨著古書畫啊,古陶瓷啊這些玩意兒?

時間還早,路上的車輛也不多,一路上,朱熙開得飛快,很快就到了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門前。

車子停下之後,向南轉頭對朱熙說道:“你回去吧,下午可以不用來接我,我坐博物館的班車回市裏就好了。”

“那不行,我下午還得來。”

朱熙連連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多孝順哪,爺爺讓我接送你,我就得做到!”

“那隨便你吧。”

向南說完,也不管他,打開車門就下了車,然後徑直朝博物館那邊走去。

時間雖早,但已經有一部分遊客,早早地從市裏坐車趕來,在售票窗口處排隊等著買票了。

他們一個個精神奕奕,低聲說笑著,臉上一副滿是期待的神情。

博物館裏,大部分辦公室此刻已是燈火通明,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們,也開始準備著新一天的開始。

向南剛一走進去,正從裏麵往外走的王民琦一眼就看到了他,頓時眼睛一亮,大聲招呼起來:

“向南,這麽早就來了?我還以為你起不來呢!”

“早。”

向南朝他笑了笑,又四處看了看,問道,“什麽時候進場?”

“馬上就去了。”

王民琦解釋道,“一號坑的頂棚,要等到7點半才會打開,等打開了,我們就可以進場了。”

“哦。”

向南點了點頭,一號坑的弧形頂棚,每天下班時都會關閉,如果不打開的話,就沒辦法采光了。

當然,一般情況下,文物修複實際上也都是在自然光條件下進行。

相對於人工光源,自然光更加柔和,除了能夠更正確地判斷文物的色彩、色調之外,對文物的傷害也會少很多。

向南和王民琦聊了一會兒,就看到一號坑修複組組長汪震海大步從外麵走了進來,他朝向南點了點頭,然後一揮手,說道:“走吧,進去幹活了。”

到了一號坑修複現場後,向南發現,其他人早就已經到了現場,沒有人湊在一起閑聊,也沒有人東張西望,大家都各就各位,認真地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向南,你來一下。”

汪震海朝向南招了招手,然後朝修複現場邊上走了一點,這裏固定著一尊尊殘破的兵馬俑,相對那些破碎成三四百片的兵馬俑而言,它們破損得並不算特別嚴重,有的是少了腦袋,有的是斷了胳膊缺了腿。

在這些破損的部位上,都已經被修複人員用塑料薄膜一層一層地緊緊包裹著,就如同受傷的士兵,被衛生員用繃帶包紮了一樣。

事實上,這跟衛生員包紮傷員一樣,用塑料薄膜包裹兵馬俑待修複的部位,也是為了保護兵馬俑的斷口,讓它們的氧化速度盡可能地慢一些。

向南跟著汪震海來到一邊後,頗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汪震海,難道還有什麽秘密要跟自己分享?

“向南,雖然你是專家,古陶瓷修複技藝也十分精湛,但兵馬俑的修複,跟其它古陶瓷器物的修複是不一樣的。”

正想著,汪震海開口了,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所以,我不可能讓你第一天進場就上手修複兵馬俑,這不僅僅是對你負責,也是對這些兵馬俑負責,這一點,我希望你能明白。”

說完,他就一臉嚴肅地看著向南,等著他的反應。

他也不怕向南不高興,哪怕向南是副館長陶屹雷帶來的,那又能怎麽樣?

到了這裏,那就得聽我的。

“嗯,理解。”

向南想了想,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汪組長今天準備安排我做些什麽?”

向南一點也沒有不高興,說實話,換作他是汪震海,估計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一個從來沒修複過兵馬俑的人,才第一天進場,怎麽可能讓你直接上手修複?

這要是修複壞了,誰來負這個責任?

誰又付得起責任?

“你……”

汪震海一下子犯難了,他還真沒考慮過給向南分配任務。

他原以為,自己這麽說,向南作為一個年輕的專家,說不定心高氣傲之下,會掉頭就走的。

誰知道他居然……沒—生—氣!

按照一般的流程,新來的修複師,都是先學拚圖的。

而且這拚圖,可不是學一天兩天,這一學就得是一兩年,甚至是三四年!

向南最多就在這裏待個半個月時間,總不能讓他在這裏拚半個月圖吧?

“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先自己觀察觀察,四處看一看。”

想了想,汪震海還是覺得不能太敷衍,畢竟這麽好的一個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如果有把握了,你可以嚐試著修複一下這些‘殘疾’了的兵馬俑。”

說完,他還伸手指了指邊上的那些兵馬俑。

好巧不巧,汪震海指的正是一尊沒了腦袋的戰袍將軍俑。

“沒了腦袋的,也叫‘殘疾’?”

向南嘴角抽了抽,心裏暗自吐槽了一句。

他對汪震海的安排沒什麽意見,如果真要讓他從頭開始,去修複那些碎成幾百片的兵馬俑,估計沒個把子月的時間,幾乎不可能修複完成。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修複一些稍微簡單一些的,估計半個月時間,自己修複好一兩個“殘疾”兵馬俑,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汪震海也發現自己指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對,默默地收回了手,幹咳了兩聲,這才正色道:

“王民琦這段時間以來,也拚了不少這些‘殘疾’兵馬俑的碎片,等一會兒我就讓他來跟著你,給你打打下手吧,也好讓他跟你學著點。”

“好。”

向南點了點頭,他雖然做事的時候,不喜歡有別人打擾,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遷就著自己的。

更何況,自己來的目的就是學習,初來乍到,有個熟人打下手,需要點什麽也會方便許多。

“行,那就這麽說,剩下的時間,你就自己安排吧。”

汪震海說完,這才朝向南笑了笑,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臨走的時候,心裏還在嘀咕著,

“這向南,看起來還是很好打交道的嘛。”

汪震海離開後沒多久,王民琦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了,笑嘻嘻地說道:

“偶像,從今天開始,我就跟著你混了,你可得罩著我。”

“別!”

向南一聽,趕緊伸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叫我名字就行,別喊我偶像,這也太別扭了。”

他跟王民琦年紀差不多大,之前又聊過一會兒,說起話來自然要隨意不少。

“嗯,說得對,偶像要放在心裏,喊出來就太假了。”

王民琦點了點頭,一臉沉思,隨即說道,

“但我也不能喊你名字,那樣就太不尊重你了,叫你南哥吧,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南哥……”

向南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怎麽好意思?你比我大好不好?

想了一想,向南還是沒糾正他,算了,隨他去吧。

時間寶貴,還是修複兵馬俑比較重要。

向南看了看王民琦,開口問道:

“剛剛汪組長說,你拚了一部分兵馬俑的碎片,是哪尊兵馬俑的?”

“就那尊斷了胳膊的將軍俑。”

王民琦伸手朝向南身邊的一尊兵馬俑指了指,又補充了一句,

“其實,我拚的碎片也不止一尊的,這些‘殘疾’兵馬俑的碎片,我多多少少都整理出來了一些,隻不過將軍俑的碎片要全一些。”

“這些碎片都清理過了嗎?”向南頓了頓,又問道,“有做編號嗎?”

“沒有,我現在是在練習拚圖,不能上手修複的,哪怕是清洗碎片也不行。”

王民琦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他一拍大腿,說道,“你等著,我拿一些過來給你看看。”

說完,王民琦又屁顛屁顛地往回跑去,一轉眼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不過,向南倒是知道,博物館裏除了現在這個專門展示給遊客們觀看的,開放式修複現場之外,還有一個不開放的修複保管室。

實際上,大部分的兵馬俑修複師,都是在修複保管室裏麵,對殘破的兵馬俑進行修複工作。

王民琦八成是將那些兵馬俑碎片,都放在了修複保管室裏。

此刻,他應該是回保管室裏取去了。

王民琦離開之後,向南便仔細地觀察起麵前的這些“殘疾”兵馬俑來。

在他的右邊,是一尊斷了一隻左手的兵馬俑,也就是王民琦之前指的那尊將軍俑。

這將軍俑的左手,並不是從肩膀處斷開的,而是斷在了手肘的位置。

此刻,手肘斷裂的地方,也被修複人員用塑料薄膜緊緊地包裹著,看不到斷裂處的“傷痕”。

將軍俑在兵馬俑坑中數量極少,出土不足十件,分別戰袍將軍俑和鎧甲將軍俑兩類。

這兩類將軍俑共同特點是,頭戴鶡冠,身材高大魁梧,氣質出眾超群,具有大將風度。

戰袍將軍俑著裝樸素,但胸口有花結裝飾。

而鎧甲將軍俑的前胸、後背以及雙肩,共飾有八朵彩色花結,華麗多采,飄逸非凡,襯托其等級、身份,以及在軍中的威望。

向南麵前的這尊,便是鎧甲將軍俑。

而在他的左邊稍遠一點的地方,則是一尊斷了右腿的軍吏俑。

軍吏俑從身份上講,要低於將軍俑,分為中級軍吏俑和下級軍吏俑。

從外形上看,軍吏俑頭戴雙版長冠或單版長冠,身穿的甲衣也有幾種不同的形式。

軍吏俑除了服飾上與將軍俑不同外,精神氣度上也略有差異。

他們的身材一般不如將軍俑體魄豐滿魁偉,但整體上比較高大,雙肩寬闊,挺胸佇立,神態肅穆。

更多的,是表現出他們勤於思考、勇武幹練的一麵。

向南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將軍俑的麵前,仔細地觀察了起來。

每一尊兵馬俑,他們的身材各異,麵部表情也都不一樣,非常形象生動。

據說當初工匠們在燒製時,並不是隨意製作而成的,而是以秦軍將士們為模板,精心鑄造。

向南麵前的這尊將軍俑,目視前方,眉頭微微蹙起——

他是在擔心此行征戰是否順利嗎?

還是在為自己即將遠行,無法照料家中的父母妻兒而愧疚?

想著這些,向南心裏也是忍不住歎息——

秦皇政,一生征戰不息,滅六國,一統江山,成就了千古霸業。

然而,他也讓無數百姓為之顛沛流離,讓無數將士征戰不休,埋骨沙場。

到了最後,他一手鑄造的大秦帝國,居然二世而忘。

可悲?還是可歎?

向南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

忽然,他眼睛一瞥,在這尊將軍俑背後的甲衣上,似乎有著什麽字跡。

他連忙仔細一看,上麵果然刻著三個字——櫟陽重。

“這是工匠的名字?”

向南忍不住想道,“是一個來自櫟陽的名字叫作‘重’的工匠?”

想著這些,他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這尊將軍俑的表情,

“也許,這表情不是秦軍將士的,說不定是工匠‘重’的心情寫照呢。”

向南思緒萬千,仿佛在這一刻,穿越了兩千年的時光,要回到秦王政的時代,去親眼看一看,這大秦帝國裏的一切。

右眼開闔之間,“時光回溯”在這一瞬間,悄然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