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向南就精神奕奕地出了門。

昨晚回家以後,他站在客廳裏想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動手敲破了一個民窯陶罐,然後興奮地開始用老師江易鴻的修複手法,對它進行修複。

陶器和瓷器雖然統稱為陶瓷,但實際上,這兩者並不完全一樣。

首先,用料不同。

陶器一般用易熔黏土燒製;瓷器則是用瓷土,也就是高嶺土做原料。

其次是釉質不同,陶器的表麵一般不上釉或隻上低溫釉,瓷器表麵則上高溫琉璃釉。

然後是燒製溫度不同,陶器的燒製溫度一般為700~1000攝氏度,而瓷器則須經120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燒製。

最後則是它們的物理性質不同。

陶器胎質粗鬆,吸水性強,擊聲不脆;瓷器的胎質結實,不吸水或吸水性小,擊聲清脆。

也正是因為陶器和瓷器之間的種種差異,導致它們之間的修複手法也不盡相同。

就單單在一個清潔工藝上,陶器的清潔就有諸多限製。

比如說,灰沙陶、酥陶不得入水清洗,以防入水後散架;

彩繪陶、加彩陶器不要入水清洗,以防色彩掉落;

細刻花的陶器要謹慎處理,不得使用質地堅硬的刷子洗刷,以免圖案被洗刷模糊……

總而言之,限製很多。

因此,陶器的清潔,最適合的方法就是,用軟質毛刷蘸水後仔細刷洗,一些頑固堅硬的鏽堿,則用化學除垢法去清潔。

當然,向南淘來的幾個晚清時期的民窯陶瓷,都是刷洗得幹幹淨淨的,隻需要簡單處理一下就行了。

總而言之,昨天晚上,向南過得很Happy。

嗯,還是修複文物有意思。

在樓下的早餐店裏,吃了一個正宗的海派早餐——一碗鹹香四溢的豆腐腦,外加六個熱氣騰騰的水煎包,他才慢悠悠地來到了古陶瓷修複中心。

拿了鑰匙開了門,一回到修複室,向南就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

放在工作台前的青花雲龍紋瓶,正在等著他完成最後一道修複工藝——做舊工藝。

古陶瓷器物,由於年代久遠,受到自然界各種物質的長期侵蝕,其表麵會呈現出一些自然形成的舊貌。

舉個例子,明清時期的瓷器,大部分隻是由於“火氣”的消減,使得器物表麵的光澤變得溫潤,看上去感覺很柔和。

而年代久遠的陶瓷器,表麵上往往是鏽蝕斑斑,器表和胎體呈現出不同程度的風化、剝釉、破碎和酥解等現象。

作舊工藝,就是要使器物被修複部位,呈現出與原器物整體相同的自然舊貌,使其與整個器物渾然一體。

陶瓷釉麵光澤變化是一種自然現象,新瓷用行話來講就是“火光強”,即器物表麵非常光亮。

古陶瓷因年深日久釉麵光澤變得溫潤柔和,即使有的品種看上去釉麵仍然十分光亮,但這種光亮與新瓷比較是決然不同的。

有些瓷器表麵好象罩有一層極薄的透明膜,也就是“哈蜊光”,觀其釉色有一種散光現象,這是在地下自然形成的。

向南目前所修複的青花雲龍紋瓶,相對而言就要簡單得多了,它表麵上並沒有鏽蝕斑斑,因此隻需要將仿釉塗層過於強盛的“火光”,處理到和其它位置一樣溫潤柔和即可。

在古陶瓷修複中,不同的釉麵有不同的光澤,處理的手法也不盡相同。

向南隻是沉吟了片刻,就決定使用“拋光法”來給青花雲龍紋瓶進行“作舊”。

拋光法是明清瓷器修複中,在作舊工藝中,使用最多的一種處理器物表麵光澤的方法。

向南也是在教學視頻中,多次看到老師江易鴻用這種辦法來給青花瓷瓶作舊,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也選擇了這種手法。

他先在青花雲龍紋瓶仿釉部位上,小心地塗上一層薄薄的蠟,然後從工具箱裏找出來一塊稍粗的麻布,開始沿著塗了蠟的仿釉部位,一點一點耐心細致地擦著。

擦了一陣子之後,他將麻布放下,又換了一塊綢布,繼續沿著之前擦拭過的部位,又耐心細致地擦了起來。

擦了一段時間,向南提起青花雲龍紋瓶,來到窗前,緩緩地旋轉著瓶身。

他這是在借著自然光,來查看瓶身的光澤度是否一致。

看了一圈,好像哪裏還有點不對勁,向南皺了皺眉頭,便準備回去拿綢布再擦一陣子,剛轉過身,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老師江易鴻!

嗯?!

小喬和老戴這都還沒來上班呢,說明還沒到8點半啊,老師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來了就來了,怎麽站在門口不進來?

向南心裏納悶歸納悶,腳下卻是一點也不慢,他提著手裏青花雲龍紋瓶,幾步就來到了門口,恭敬地喊了一聲:“老師,您來了。”

“嗯,我是來上班,路過時看到你在這裏,就在門口隨便看了看。”

江易鴻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這隻青花雲龍紋瓶,好像修複完了?”

老江也是沒辦法啊,這是用了多長時間?

昨天算一天,還有剛來修複中心算半天多一點,再加上現在這麽一小會兒,兩天撐死了。

兩天時間,一個人獨立修複好了一件破裂的古陶瓷器物!

如果再算上向南還是剛剛接觸古陶瓷修複工藝,很多工藝都隻是看了一遍教學視頻……

好吧,這事兒可千萬不能透露出去。要不然的話,會嚇死一大片人的!

不說其他,就說兩天修複一件古陶瓷器物——

這別說是普通修複師小喬做不到,就是資深修複師的老戴,也夠嗆吧?

說起這老戴,他最近是不是有些怠工了啊!

那隻青花纏枝蓮紋梅瓶,都多長時間了?

向南沒來之前他就開始上手修複,現在向南不僅來了,還修複了一件碎得比青花纏枝蓮紋梅瓶還要嚴重的青花,他居然還沒修複好,太不像話了!

回頭得好好批評批評他!

老戴是不知道這事,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是這樣的表情:w(°Д°)w!

我幹嘛了這是?我躺在家裏也中槍啊?

我哭!

江易鴻昨天中午出門去找劉其正喝茶,一喝又是一整個下午,廁所都跑了四五趟。

別拿前列腺說事兒,你喝這麽多茶,你也得跑這麽多趟!

咳咳,這個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一個下午聊下來,他對向南的了解又更深刻了幾分,對這個一開始是半推半就收來的學生,就越發滿意起來。

至於向南未來的道路,劉其正他們一群老家夥已經規劃得很完善了,不需要他來指手畫腳,但對於他近期的安排,江易鴻的心裏已經有了想法。

他將這想法,說給了劉其正聽,劉其正倒是沒反對,隻是難得的沉吟了片刻,最後才說了一句:“古陶瓷修複方麵,我肯定不如你熟悉,你看準了就大膽地去做,但有一點,千萬不要冒險。”

說著,他的臉色就凝重了起來,“現在,很多人都盯著向南呢,巴不得他出點錯,要是他出了錯,那些人可就更有勁頭了!”

雖然劉其正不在乎那些人說什麽,做什麽,但蒼蠅多了也煩人啊!

打又打不著他們,偏偏還不停地在你麵前“嗡嗡嗡”地飛啊飛啊的,煩都煩死了。

江易鴻聽劉其正這麽一說,也覺得有道理,這才決定第二天上班後,好好看看向南手裏的青花雲龍紋瓶,仿釉做得怎麽樣了。

然後他再看情況,進行更細致地教導。

無論如何,也不能破壞他針對向南所作的下一步計劃。

江易鴻心裏有事,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古陶瓷修複中心,一進門就看到了這令人吃驚的一幕:

向南一早居然就做好了作舊工藝!

隨後又意識到更讓人吃驚的事情:

向南居然昨天下午就做完了整個仿釉處理!

再然後,他又發現了更更讓人吃驚的事實:

向南居然兩天時間就修複好了一隻青花雲龍紋瓶!!

此刻,向南的手裏就提著那隻青花雲龍紋瓶,一臉恭謹地站在自己的麵前,看著自己。

江易鴻不由得暗自歎息一聲:

“老了,老了啊!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啊!”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好像也就向南這麽嚇人,別的年輕人還像當初的自己那樣,傻不拉幾的。

甚至,還不如當初的自己呢!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向南看著一會兒惆悵若失,一會兒又暗自發笑的老師,心裏也是一陣不安:

老師這是怎麽了?

不會是得了突發性老年癡呆症了吧?

誒?老年癡呆症,有突發性的嗎?

回去得度娘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江易鴻才緩過來,他看了一眼向南手裏提著的青花瓶,又看了看向南,心裏滿意極了,朝他招了招手,說道:

“向南,帶著青花雲龍紋瓶,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說完,背著雙手,一臉笑意地轉身往辦公室走去。

向南心裏還在糾結,老年癡呆症有沒有突發性的,或者是急性的呢,此刻聽到老師召喚,連忙將多餘的想法拋到一邊,提著青花雲龍紋瓶,就緊緊跟了上去。

向南剛轉身出了修複室的門,小喬和老戴兩個人就從樓梯口上來了,一隻腳剛剛踏進那道玻璃門。

小喬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江易鴻身後的向南,還有他手裏提著的那隻青花雲龍紋瓶,她連忙推了推身邊的老戴,低聲說道:

“戴師傅,你快看!江主任又把向南叫去了!”

老戴慢條斯理地轉頭看了一眼,一臉淡然地說道:“向南是江主任的學生,老師喊學生過去學習學習,很奇怪嗎?”

小喬又捅了捅老戴,拖長了音調說道:“哎呀,不是!你年紀大了,看不清,向南手裏還提著那隻青花雲龍紋瓶呢!”

“我是老花,不是近視,這還看不清?”

老戴沒好氣地瞪了小喬一眼,說道,“拿著青花瓶去也很正常啊,古陶瓷修複,最關鍵的就是看仿釉工藝處理得好不好,江主任在這緊要關頭,當然要指點指點向南了!”

小喬一臉無語,她都懶得搭理老戴了。

這個糟老頭子,關鍵時刻腦子不開竅啊!

昨天下午的時候,向南就在做仿釉工藝了,現在江主任還指點什麽?

以向南之前的修複效率,估計昨天晚上就把仿釉工藝處理完了,今天一早又完成了作舊工藝!

也就是說,向南這個實習生,隻用了兩天時間,就把那隻青花雲龍紋瓶給修複完成了!

江主任讓向南帶著青花雲龍紋瓶去他辦公室,估計也就是最後的驗收了。

如果沒通過,那還好,向南也不會受什麽懲罰,畢竟這不是博物館裏的文物,而是江主任的私人物品。

更何況,向南還是個實習生,第一次修複古陶瓷,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

可如果最後通過了江主任的驗收,向南會不會有什麽表揚和獎勵,那不管,那是向南的事。

但他們,說不定就要倒黴了!

人家一個實習生,剛剛開始學習修複古陶瓷,兩天時間就修好了一件青花雲龍紋瓶……

你們都幹什麽去了?

尤其是老戴,還是個資深修複師!

想想江主任嚴厲的模樣,小喬都覺得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仍舊一無所知、傻嗬嗬地笑著的老戴,不由得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來:

老戴怕不是真要老年癡呆了吧?

看看,這腦子的反應速度,不太像是正常人應該有的啊!

這麽明顯的事,他居然看不出來!

這邊,小喬憂心忡忡,另一邊,向南卻是要淡定得多了。

他在修複這件青花雲龍紋瓶時,那是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生怕會出現一點紕漏。

還好,一直到修複結束,都沒有出現什麽大問題。

最讓他不滿意的地方,估計就是這最後的作舊工藝了,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情況。

真是傷腦筋。

不過,老師這次找自己,不會單純隻是為了看這隻青花雲龍紋瓶的修複情況吧?

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莫非又有什麽重大的事情發生?

不過,就算有什麽大事,也輪不上我才對。

畢竟我才剛剛開始學習古陶瓷修複,而且上手修複的古陶瓷,也就手上這一件……

向南走在江易鴻的身後,思緒萬千。

江易鴻當然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罵一句:

你想太多了!

你的事,一大幫子文物修複界的老頭老太太們幫你謀劃著呢,你隻要安心修你的文物就好了!

也就是你是我徒弟,要不然,連我都要嫉妒了!

天殺的!當初我咋就沒這麽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