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以後,向南就帶著陳容的那幅《六龍圖》來到了自己的獨立修複室裏,準備開始修複。

事實上,這幅畫並不容易修複。

《六龍圖》是絹本手卷,被火一燎,燒出來的小洞邊緣處變得硬邦邦的,很難處理。

這就需要向南將那些硬結的地方清除掉,再用差不多大小的絹帛片托補修複,然後再全色接筆。

總之,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不過,從道理上來講,向南修複的每一件文物,都不是那麽容易就能修複的,越是複雜越是困難,他修複起來就越開心。

這就好像一個武林高手一樣,無敵才寂寞,有對手才是值得高興的事。

將《六龍圖》的所有殘片都從古董盒中取了出來,攤放在長案之上,向南先將這些殘片拚對在一起,然後才開始清理起來。

這幅畫作的畫芯之上滿是煙灰汙垢,不清理幹淨根本看不清完整的畫麵。

用了兩大盆清水,原本被一層黑灰遮掩的畫麵,也總算是漸漸清晰了起來,整幅長卷之上,那一條條掩映在烏黑雲層之中的巨龍,或張牙舞爪,或騰雲駕霧,或怒目而視……端的是威風凜凜、氣勢逼人。

向南看著這幅與其它古畫完全不同的畫作,右眼之中,“時光回溯之眼”悄然開啟……

南宋端平二年春,許是昨夜剛下了雨,應天府郊外的一處莊園,從遠處看去晨霧蒙蒙,忽隱忽現,仿若仙境。

莊園外的樹上新芽吐綠,嫩綠的枝丫也是濕漉漉的,牆角邊上,一株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頭來的野草,頭頂著一顆亮晶晶的水珠兒,在微風裏輕輕搖擺。

“抬酒來!”

就在此時,莊園裏忽然傳來一聲大喝,打破了這裏的靜謐。

“快,快!老爺又要畫畫了!”

莊園裏的幾個家丁一聽,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緊奔了過去。

沒過多久,兩個強壯的家丁一人抱著一個酒壇,將酒送進了書房裏,然後退出書房,順帶著將門關上。

這還罷了,讓人好奇的是,這兩個家丁還用一條粗鐵鏈將兩扇門的門環給拴到了一起。

可其他家丁一點也不覺得驚訝,顯然是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沒錯,我們家老爺畫畫,不但要喝酒,而且還要把自己鎖在書房裏,就問你服不服?!

將書房門鎖好之後,其他家丁就自顧自地離開了,隻留下一個書童在門外候著。

而此時,書房裏的那位老爺,正一臉愜意地躺在躺椅上,在躺椅旁邊的小幾上,還擺著一碟永泰李子幹。

他一碗接一碗地喝著酒,喝一碗,就吃一粒李子幹,等兩壇子酒喝光了,李子幹也吃完了,他自個兒也喝得酩酊大醉了。

這位老爺這才從躺椅上站起來,脫下戴在頭上的頭巾濡抹墨汁,嘴裏連聲狂喊:“醉乎哉?不醉也!”

喊完之後,他兩手舉著頭巾,醉意熏熏地在在書桌前攤放的宣紙上任意揮灑,之後將頭巾捏成一團,猛喊一聲:“去也!”

隨後,將頭巾扔在空酒壇裏,這才舉起毛筆蘸墨,在畫紙上隨意塗抹幾下,一條龍便已躍然紙上。

畫好一幅畫後,這位老爺又將毛筆一扔,整個人便已醉倒在一旁的躺椅上,呼呼大睡去了。

這老爺不是別人,正是陳容,字公儲,號所翁。此人詩文豪壯,尤其擅長畫龍,每每靈感來時,就喜歡豪飲美酒,揮毫潑墨。

書房外的書童聽到書房裏傳來的呼嚕聲,頓時大鬆了一口氣,他忍不住抬起手來捏了捏額頭上的汗,心裏暗暗想道:

“老爺也是心大,難道不知道今天要放榜嗎?居然還有心思飲酒作畫!”

搖了搖頭,他拿出鑰匙將書房門外的鐵鏈解開,正準備進去給睡著的老爺蓋上一床毯子,免得他著了涼。

就在這時,一個家丁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人還沒進屋,大喊聲就傳了進來:“老爺,高中了!老爺,高中了!”

“老爺高中了?!”

書童一喜,想喚醒老爺,可老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又怎麽喚得醒?

這一年,人到中年的陳容總算是進士及第,入了士林。

隨著陳容踏入仕途,他的畫作也漸漸在士林階層流傳開來。他畫龍深得變化之意,隱約而不可名狀者,皆得妙似,被世人稱之為“所翁龍”。

一時之間,陳容名聲大噪,士林官宦之間,都以能得到一幅“所翁龍”為榮。

話說,當時的權臣宰相賈似道是個敏銳的藝術鑒賞家,他不僅讓人將王羲之的《蘭亭序》臨摹起來,還複製了四版薑夔及任希夷的真跡。

賈似道喜歡收藏圖籍,他家所收善本圖書達千餘部,聚斂奇珍異寶,法書名畫,如今尚存世的許多古代書畫文物,如《王羲之快雪時晴帖》、《展子虔遊春圖》、《歐陽詢行書千字文卷》、《趙昌蛺蝶圖》、《崔白寒雀圖》等,都是他的藏物。

當陳容聲名鵲起之時,賈似道當然也聽說了,他也很想收藏一幅陳容的“所翁龍”,於是便請人到陳容處求畫。

這一天,正是休沐日,陳容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休息,賈似道請來求畫的人上門拜訪來了。

當來人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之後,陳容沉默了半晌。

賈似道這人,他當然知道。

聽說這人以前是個混混,後來仗著自己的姐姐是貴妃才當了官,最後竟然成了權傾朝野的丞相。

陳容不屑賈似道為人,又深恨他專權誤國,因此一聽到來人報出“賈似道”的名號後,忍不住一口酒氣噴出,醉醺醺地道:

“你且待昨日來取畫罷!”

來人心裏一喜,但隨即反應過來,連忙說道:“昨日?‘昨日’已經過去了呀!”

陳容冷笑一聲,說道:“那你就等‘明日’陳某死了再來好了!”

來人傻了半天,才總算明白陳容根本就是拒絕的意思,這才灰溜溜地走了。

之後,賈似道又換了別的方法,向陳容求了好幾次畫,可最終都沒能得到一幅“所翁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