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尿液一般應該是透明無色或者透明黃色。**中的黃色深一點淺一點,都至少還在正常範圍內。

可綠色……這就完全超出了“正常”的範圍,如同高速飛行的棒球一樣,越過合理區間,直接砸向了名為“臥槽”的區域。

“中獎了。”一看到斑馬眼鏡醫生舉起的尿袋,一臉見鬼的樣子,劉堂春一拍胳膊,朝著通話器大喊,“馬上取樣品,送檢驗室!”

劉堂春喊完之後,一臉看怪物的模樣,把孫立恩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道,“你這人,真可以!”

孫立恩被劉主任盯的渾身發毛,苦笑道,“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啊?”

“這也是個罕見病例。”劉堂春像是看寶物一樣,背著手,繞著孫立恩轉了一圈又一圈。“而且你居然能直接發現病例有問題,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孫立恩繼續苦笑,“主要還是病程進展上有問題。”他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盯著繞圈的劉堂春,“劉主任,您能別轉了麽?我看著眼暈。”

“雖然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問題,但肯定不是什麽病毒性腦膜炎。”劉堂春這才停下了腳步,他重新走到觀察窗旁,看著正在換尿袋的斑馬眼鏡醫生搖頭道,“草綠色……這個真不怎麽常見。幾年前科裏搶救過一個去草快中毒的患者,他的尿液就是這個顏色。”

“去草快?”孫立恩聽著這個名詞直搖頭,“症狀也對不上啊。”

“不一定非得是去草快。”劉堂春不滿的瞪了孫立恩一眼,似乎對他打亂自己的思路很不滿,“應該考慮一下中毒因素。”

去草快是一種劇毒農藥,沒有特效解藥,濃度超過20%的原液一旦被人喝下超過20毫升,死亡率就會飆升至100%。它毒性極強,而且並不會立刻致死——服用了去草快的患者,基本都會在幾天到幾十天的漫長折磨中死於肝衰竭,腎衰竭,或者肺部纖維化。

而高嚴並沒有這些症狀——雖然他的肝髒的確也趨於衰竭邊緣,但發病速度太慢,不像是去草快導致的。

“尿液分兩部分,一部分送檢驗科,另一部分送到省職業病防治院去。”劉堂春對樓下的護士們作出了具體安排,然後帶著孫立恩離開了觀察室。

“檢查結果沒有那麽快出來。”劉堂春走在前麵,灰白的頭發隨著步伐抖動著,他忽然陷入了沉默,隨後問道,“我聽說周秀芳入院是你接的?”

周秀芳這個名字,孫立恩今天已經聽了很多遍。可被劉堂春問起,他還是稍微怔了怔。這才點頭道,“是。”

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兩人都快走到五樓的樓梯間了,劉堂春才再次問道,“PPCL的診斷,還有沒有檢討的可能?”

“血液塗片證實了。”孫立恩大概也猜到了劉堂春認識周秀芳,兩人說不定也曾是師生——周老太太八十八歲。劉堂春四十一年前入學寧遠醫學院的時候,周老太太正好四十七歲,正是教書科研的好年紀。

劉堂春沒吭聲,繼續在前麵走著,一邊走,肩膀一邊稍微有些**。

走到搶救大廳,一直沉默著的劉堂春忽然長歎一聲,“好人沒好報啊。”

搶救室裏,周老太太已經在所有需要簽名的文件上按好了手印。醫務處的副處長,同時又是器官捐獻協調員的李萍正坐在老太太床旁,陪老人家聊著天。老人家顯得興致很高,可李萍卻手裏捏著一塊已經濕透了的紙巾,時不時在臉上擦著淚水。

“小哭包。”大概是看李萍擦眼睛多了,老太太有些不滿。“這有什麽好哭的啦?我又不是池子裏的老王八,隨隨便便也能活個五百一千歲的。人老了總是要死的嘛。”

李萍被老太太的玩笑話逗的笑了起來,隨後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周老師,您別這麽說啊。”

“嗨,這有什麽的。”老太太揮了揮手,“以後倒是方便了,你要是想見我了,就到解剖教室去。比上墳方便。”隨後老人家又認真道,“你得和教室的老師說一聲啊,現在的小年輕上完課以後都不給大體老師縫縫好的。真要是把哪個器官搞不見了,我晚上可得找他們去算賬。”

周老太太豁達到令人震驚的心態也感染了不少正在值班的護士。就連坐在值班台後麵的護士小郭眼圈都是紅紅的。

“小孫醫生呀,你過來一下。”老太太眼見孫立恩走進了搶救室,連忙朝著他招了招手。“我有點事情要和你說。”

孫立恩不明所以的走了過來,半蹲在地上,讓視線和老人家躺在**的頭部齊平,“周老師,您說。”

“我和李萍說過了。但是怕你不知道,和你再說一下。”老太太用手捋了捋耳旁略有散亂的發絲,“我要是出個什麽問題,不要搶救。不要插管,也不要胸外按壓。”

孫立恩瞪大了眼睛想要勸說,“您……”

“噢喲,又來了。”周老太太轉過頭,很不滿的看了一眼李萍,似乎有些生她的氣。“我都八十八了,你們是打算把我渾身骨頭都按碎了再讓我去站最後一班崗?”

孫立恩的話被堵了回去。

“哦,對了。”老太太忽然興高采烈的拽住了李萍的胳膊,“把捐獻的文件拿出來,我才想起來,我這個眼角膜也可以捐的嘛。”

孫立恩實在是不敢繼續在周秀芳旁邊待著了,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借口還有病例要寫,直接躲進了搶救室的會議室裏。

進了搶救室,孫立恩發現徐有容正在電腦前麵和人談著什麽。

“OK,see you soon。”看著孫立恩狼狽不堪的跑了進來,徐有容麵色不變的終止了視頻聊天。轉頭來問道,“出什麽事了?劉主任沒去看病人?”

“病人已經看過了。”孫立恩拽了張椅子過來坐下,沮喪的低著頭。緩了好一陣子才抬頭道,“主要是……周秀芳老師……”

徐有容合上電腦,沉默了一會道,“她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稍微一頓,她抬起頭來,提高了一些聲音,“說點開心的內容。帕斯卡爾明天中午到北京,順利的話,他明天晚上就能到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