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是誰?這個問題讓孫立恩有些在意。

胸部有活動出血,這個因素直接把這台開胸手術的難度提升到了三級。而會被陳天養和劉堂春同時稱為“小江”的這位江醫生,年齡肯定不會太大。

一位年齡不大的醫生,要厲害到什麽程度,才能獨立完成甚至督導完成一台三級手術啊?要麽是個年齡不大,但是已經取得臨床博士學位且作為主治醫生工作了兩年以上的醫生。要麽……幹脆就是博士後學曆,從事副主任醫師崗位工作兩年以上的牛人。

十八歲本科,完成八年製學業,在二十六歲畢業後直博再讀,二十八歲畢業。中間一點都不耽誤,三十歲倒是確實有可能成為低年資副高……但外科和內科不一樣,外科晉升是需要完成一定量的手術的。

無法完成足夠多例的手術,無法晉升。手術量夠了但是種類不夠,同樣也難以晉升。手術數量足夠,種類也夠了之後,還得有文章和其他評判標準——總而言之,外科的年輕副高比內科的年輕副高更難得。

不是罕見,而是難得。這個區別看似不大,但實際上天差地別。

孫立恩自己要是努力努力,在老劉手底下再讀個博士出來的話,三十二三歲混個副高一點壓力都沒有。畢竟文章多到可以拿出來砸人,四大神刊上刊登的論文一隻手都數不過來,有這種資源的內科醫生天底下也沒幾個。

但要三十來歲馬上就副高,那從十八歲到三十歲的這十二年裏,這位江醫生的人生一步都不能有差錯。不光不能有差錯,而且運氣還得特別好,自己平時工作還得特別認真負責而且拚命才行。

一台胸外手術基本都在兩個小時左右,要在三十歲左右完成夠足夠數量的手術……孫立恩想到這裏咽了口吐沫,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這位江醫生恐怕腿上都是靜脈曲張。

“行了,稍微等一下。”孫立恩的思緒快如閃電,等他琢磨完了之後,陳天養才掛掉電話對孫立恩道,“我給你抓了個副高過來。他做這個手術正合適。”

“咱們院裏還有閑著的胸外科副高呢?”孫立恩聽到這裏大喜過望,他可真沒想過這次的事情這麽容易就能解決。

陳天養看了孫立恩一眼笑道,“你還真別說,要不是因為老劉在咱們院裏當副院長,你想要抓個胸外的副高過來還真不容易。”

……

……

……

江言明,31歲。從本科到博士均畢業於滬市卿兮大學醫學部。17歲考上了卿兮大學之後,他就一直跟隨著自己的導師潛心研究著本專業的各種技術和手段。從大五實習開始上手胸腺瘤切除術,僅憑在胸外科輪轉的兩周,他就在導師的監督下完成了七台一級手術。

嚴格說來,江言明在大五的時候上手進行一級手術依然屬於違規行為。但奈何他的導師足夠厲害,而江言明本身的天賦也確實夠好。在導師的許可和監督下,江言明很快就開始上手並且熟練了起來。

每天七點起床洗漱上班,晚上十二點半才有機會準備睡覺。這樣的生活,江言明過了整整十一年。

這是一個自律拚命到甚至有些極端的醫生。十一年的超高強度學習和工作生涯,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

江言明醫生有一身的職業病,最要命的是他的頸部生理曲度變直和腰椎間盤突出。頸部生理曲度變直發病時,他會產生嚴重的眩暈感,甚至腳下站都站不穩當。而腰椎間盤突出就更要命——發作的時候,從腰部一直到小腿,整條腿都在疼。

雖然他的這兩樣職業病都不怎麽嚴重,隻要好好靜養並且積極理療就有好轉的希望。但在卿兮大學的三個附屬醫院裏,區區一個副高是根本沒有資格休息的。

醫院裏也有內卷存在。而當內卷發生在卿兮大學這種全國TOP5的醫學院附屬醫院裏時,內卷就嚴重到了要命的地步。哪怕江言明的導師是院士,哪怕江言明31歲在SCI上發表的文章合計超過30分,他依然得放棄所有的休息時間,盡全力去完成日常治療工作,然後繼續花時間消耗健康和時間去學習新的外科治療技術。

三十歲那年,江言明的頭發幾乎全白。而一次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發作,甚至讓他差點沒能完成自己手下的一台三級胸外科手術——他一屁股坐在了手術室的地麵上,並且半天沒能爬起來。

而在這次發作時候,江言明的導師隻是搖頭歎氣道,“你這個身體啊,以後要出大問題。”然後就沒了下文——沒有關心,沒有詢問,甚至連看個片子的興趣都沒有。

江言明十一年來第一次請假,他在自己十二平米的小房子裏沉默了很久,然後從手機裏找到了一封三年前參加學術會議時收到的短信。

“劉主任,你們醫院現在還招不招人?”

劉堂春在見到了江言明之後,壓根就沒有跟他討論入職時間和待遇的問題。老劉先是揪著身高一米九三的江言明去骨科找到了鄭國有,然後又抓來了脊柱外的大主任以及主管神經外科的柳平川。三個主任圍在一起,徹徹底底的給江言明做了一次檢查。並且給出了一整套治療方案。

“你現在的任務不是入職,不是熟悉環境,甚至不是先認認地方。”在拿到了治療方案之後,劉堂春對江言明語重心長道,“你這個身體再不注意,以後肯定要出大問題。”

劉堂春在說“大問題”的時候,語氣很誇張,肢體動作也很大。而聽到這裏的江言明卻突然感覺鼻子一酸,有一堆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的執業地點這些問題,我們來解決。”劉堂春看著江言明的表情,還以為這個大個子醫生是被自己的病情嚇著了,他連忙安慰道,“這兩個月你啥都別幹,工資我們照發——你要做的就是好好養病,等什麽時候神外和脊柱外說你能工作了,咱們再開始熟悉流程。”

士為知己者死這種話說出來就有些俗套。但在那個瞬間,江言明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劉堂春就是自己的伯樂,隻要老劉張嘴,天塌地陷他也敢去闖一闖。

所以,當江言明從劉堂春嘴裏聽到綜合診斷中心裏有一個緊急胸外手術需要主刀的消息時,他甚至沒有等劉堂春說完後麵的話,就主動把活攬了下來。他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共就問了兩個問題——“病人現在是什麽情況?綜合診斷中心手術室怎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