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繼續從事目前的職業,並不是布魯恩選擇來這家紅色加勒比海機構工作的主要原因。真正能夠打動他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這家機構承諾為所有的就診病人免費提供藥品,並且還能安排手術機會。

每一個醫生都遇到過因為經濟原因,無法繼續治療下去的病人。而這樣的病人在加勒比海的眾多島嶼上恐怕更多。如果隻是飛來飛去,告訴別人“這個病需要兩百美金才能治療,你沒有,那就等死吧”這樣的工作內容,就算用槍頂著布魯恩的腦袋,他也不會接受。

“我們的資金主要來源於捐款,以及我們自有的黨員黨費。這筆費用不會很多,但用在治療上還是勉強夠用的。”在辦公室裏,泰納對布魯恩詳細解釋起了這個NGO組織運營的原則。不過說是原則,泰納自己作為管理人員其實也不是特別清楚——他隻是負責這家機構的日常運轉,但具體的治療方案和相關的運營計劃,包括飛機前往各個島嶼的時間安排他都不太清楚。“具體的內容,等會會有專業人士來向你解釋……”

“我就隻有一個問題。”布魯恩指著泰納辦公桌上的那麵紅底白色鐮刀錘子加齒輪的標誌問道,“這是什麽玩意?”

“這是一麵旗幟。”泰納對於這個問題並不怎麽在意,“我們還能為你提供包括醫療訴訟保險在內的保障……”

“該死的,我知道這是旗。”布魯恩用震驚且暴躁的語氣問道,“我是問你,這是什麽鬼東西?你們是共產黨?”

“從你的語氣裏我聽到了震驚和敵意。”泰納並沒有就自己的身份進行解釋,他反而自顧自的開始分析了起來,“從你的年齡上判斷,我估計你可能有一兩位親人參加過和共產黨有關的戰爭。不太可能是朝鮮戰爭,那太早了。越南?”

布魯恩並沒有回答泰納的推測,他隻是搖了搖頭,“我不可能為共產黨工作。”然後就站起身準備離開。

“哦?為什麽呢?”泰納先生說話的語氣似乎帶有魔力,他非常平靜的反問道,“因為感覺到恥辱?因為共產黨是邪惡的?因為我們試圖毀滅美國?試圖搶走你的哈雷,然後把它拆成碎片分給好吃懶做的窮鬼?”

布魯恩愣住了,這些說法反正都是幾十年來冷戰時期美國國內政治宣傳的一貫口吻。平時在電視和廣播裏聽起來好像很正常,但是現在聽起來……怎麽突然多了一絲荒誕的感覺?

盡管感覺不大對勁,但布魯恩仍然不打算繼續和泰納先生交談下去,他為自己找了個很正經的理由,“我的兩個舅舅在越南,死在了共產黨手裏。”

“是越南共產黨跑到美國來,手持武器當街屠殺居民,所以才殺了他們兩個人的麽?據我所知,美國建國兩百多年,隻有日本入侵過美國本土。而他們現在是我們最重要的盟友之一。”泰納先生做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入侵了我們的人成了最重要的盟友,而在二戰的時候,和我們一起對抗納粹的盟友卻變成了敵人……就因為他們的意識形態和我們不一樣?”

“我們去越南是為了保衛自由……”

“如果沒有我們的支持,越南就不必遭受內戰。”泰納先生攤了攤手,“在這個問題上,我並不是什麽國際主義者。我隻知道,無數希望為國服務的勇敢的士兵被送到了太平洋對岸一片陌生的國家。他們在那裏被命令殺人和被殺。五萬多人死亡,三十萬人受傷。我們直接投入了一千四百億美元,向日本、南朝鮮和泰國投入了數千億美元……這些錢原本可以用在孩子的教育和為國民提供醫療保障上。”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們贏得了冷戰,然後呢?我們失去了對正義的關注,喪失了世界的尊重和信任。我們的盟友依靠我們,但卻懼怕我們。我們的國民正在為這個國家的軍事成就歡呼,但卻沒有人會去在意被警察殺死的同胞。沒有人會關注那些同樣繳納著稅款,但卻在整個體係下無法呼吸的美國人!”

他身體前傾,然後又頹廢的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不在乎我們拯救了多少個生活在‘獨裁政權’下的外國人。我隻想看到美國人重新自由、有希望而且有尊嚴的活著。”

“然而你們的機構是為加勒比海地區的外國人提供醫療服務的。”布魯恩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然後帶著有些嘲笑的口吻問道,“既然你想讓美國人有尊嚴的活著,那為什麽不向美國人提供醫療服務?”

“我們這麽幹了二十年。”泰納先生苦笑道,“二十年裏,我們的機構不斷地遭到聯邦機構的騷擾和威脅。甚至連我們治療過的病人,也會因為我們的理想來攻擊我們。反正對資本家和聯邦政府們來說,是否給美國人提供幫助根本就不重要。他們就是無法容忍我們為人民做些什麽。”他歎了口氣,“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金融體,我們甚至無法為民眾提供醫療保障,任何嚐試都會被冠以共產主義的頭銜,然後被人們徹底拋棄——共產主義又有什麽不好的?”

似乎是被泰納所說的內容打動了一些,布魯恩沉默了一會後笑道,“你們也應該醒一醒了,蘇聯解體了,共產主義是沒有前途的。”

“還有中國。”泰納先生搖了搖頭,“蘇聯?自從五十年代赫魯曉夫上台之後,蘇聯就不再是共產主義國家了——他們隻不過是披著馬列主義外皮的帝國主義。中國……隻有他們才是共產主義的希望。”

“那些騎著自行車的亞洲人?”布魯恩對於中國的了解僅限於“烤鴨”、“自行車”和“亞洲人”三條而已。他聳了聳肩膀,“他們太落後了,甚至還比不上日本。”

“等他們趕上日本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為之震驚的。”泰納先生非常堅定的搖了搖頭,“你沒去過中國所以不知道。但你要知道,一個能夠延續五千年而且沒有中斷過曆史的國家,他們的能力是不可限量的。”

“在那之前,我比較想知道,你們能不能提供住所。”布魯恩沉默了一會後問道,“還有,這個工作有沒有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