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適的肝髒供體這個詞聽上去就很……古怪。孫立恩一開始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愣了好一陣才明白自家女朋友在指什麽,然後整個人就更覺得古怪了。

國內的器官捐贈一般都沒有什麽“提前度”,從家屬決定捐獻到醫生們取下器官並且移植給等待的合適受體,整個過程大概隻有幾個小時。患者本人大概能在手術前三四個小時得到通知,並且馬上趕往醫院。如果患者無法在短時間內到達醫院,那就隻能放棄這次獲得捐贈的機會。

然而,光從胡佳的聊天內容上來看,小嫣然這次的情況似乎並不太一樣。

“什麽叫好像找到?”孫立恩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大對勁,於是回消息問道,“配型有問題?”

“捐贈者好像是個個人,他從網上看到了小嫣然的事情,然後想來捐肝。”胡佳的回答讓孫立恩第二次發愣,而且這次愣的更久,“今天上午做了初步配型,聽說結果還不錯。”

“是個男的?”孫立恩被這個消息震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問道,“和小嫣然是親戚?”

“完全不是。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胡佳答道,“他就是個……熱心網友?”

……

……

……

熱心網友決定給小姑娘捐贈肝髒的事情吧,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詭異的味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位熱心網友的肝髒確實適合給小嫣然使用。

不管人家究竟有什麽打算或者有什麽“企圖”,反正這事兒有宋文盯著。孫立恩這麽勸慰著自己,反正在宋院長的“關注”下,小嫣然肯定不止於吃虧上當。

一覺睡到天亮,孫立恩捂著腰慢慢起床,然後捂著腰慢慢洗漱完畢,最後捂著腰,慢慢回到了綜合診斷中心裏。

按照正常的排版規劃,孫立恩今天本來應該先去第九診室坐診。但由於腰疼的折磨,他實在是無法完成長達一天的久坐——哪怕能站起來一會也不行。於是,孫立恩膽戰心驚的給周軍發了個消息,隨後就翹了一天的門診。

哪怕周師兄再不滿意,看在自己腰疼而且還幫他收了個病人的份上,想必也不會多說什麽吧。孫立恩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給自己掛了個號,順便給自己開了一包貼在腰上的膏藥。

“你要是腰疼的厲害,那就幹脆再開一盒雙氯芬酸鈉算了。”帕斯卡爾博士今天在“罕見的”出現在了辦公室裏,他看見孫立恩給自己開的藥之後說道,“用不用去中醫科紮個針?我記得中醫對肌肉損傷很有辦法的。”

“我昨天剛剛挨過一針。”孫立恩對這個建議敬謝不敏,他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說道,“現在稍微好了一點……昨天可疼了。”

“你這個舉動就很容易引來誤解。”帕斯卡爾博士笑著說道,“要是沒有用就算了——我以前見識過針灸,挺神奇的。”

“是挺神奇,可惜我這肌肉損傷再怎麽紮,最後也得依靠自己的康複能力去恢複。”孫立恩看著帕斯卡爾博士忽然問道,“你今天過來,是因為小嫣然的事兒?”

“你也知道了?”帕斯卡爾博士並沒有否認,他攤了攤手說道,“我被拉過來做免疫抑製方案調整——雖然我覺得有點沒必要。”

肝髒移植並不是特別……特別需要調整用藥方案的移植手術。其實……除了角膜移植手術以外,所有的移植手術都需要持續甚至終身服用抗排異藥物。這些抗排異的藥物本質上並沒有不同,都是通過各種手段,抑製和弱化人體內的免疫係統,從而避免或者減少免疫係統對於移植器官的攻擊。

小嫣然已經在服用抗排異藥物了,這個抗排異藥的方案就出自帕斯卡爾博士之手。由於她本身還有病毒性肝炎和肝硬化乃至肝癌,如何平衡免疫係統強度並且兼顧對疾病的壓製,這就成了一件非常有挑戰的工程。

帕斯卡爾博士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並且對於人體免疫應答有非常深的學術研究。麵對這種非常複雜,而且患者免疫係統正處於逐步上升期的低齡患兒,他確實是整個宋安省最有把握完善方案的醫生。

“為什麽沒必要呢?”孫立恩有些好奇的問道,“她就要接受移植的話,這套方案也不需要變動?”

“如果有移植的話,當然需要變動。”帕斯卡爾博士瞥了一眼孫立恩,然後搖頭道,“不過……你真覺得這次的捐贈者最後會捐麽?”

“為什麽不會?”孫立恩皺眉問道,“人家都自己找到咱們醫院裏來了,這個……要是沒有這個想法,他也不至於費這麽大功夫吧?我聽說他好像還是外地的。”

“器官捐贈,就算是有血緣關係,也是一件難事。不光是技術難度,其他的難度也很大——比如對捐贈者本人的身體影響,比如對捐贈者工作和生活的影響……這些東西都是很麻煩的。”帕斯卡爾博士歎了口氣,“我曾經在馬裏蘭見過一個年輕的單身母親,她本來打算給自己三歲的兒子捐腎髒,但卻因為擔心留下疤痕,最後放棄了這個打算。”

這也行?孫立恩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帕斯卡爾博士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來糊弄自己,可這種事兒……孫立恩怎麽也想不通。留下疤痕和救一個孩子的命,哪個更重要難道這個還需要猶豫?

“人是非常複雜的生物,你永遠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會觸動他們的神經。”帕斯卡爾博士拍了拍處於混亂狀態的孫立恩的肩膀,然後認真道,“為了一個可憐的小姑娘捐贈肝髒,這當然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甚至非常偉大的事情。但為了那點精神上的快感和道德愉悅,之後還要承受肚子上的縫合疼痛,術後幾周的臥床,甚至有可能的後遺症……這個代價絕對算不上小。他要是最後真的躺上手術台了,我會真心實意的謝謝他,等他康複之後請他喝兩杯啤酒。但……我並不覺得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會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