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恩一直對自己缺乏一個“有錢人”的自我認知。好在他並沒有打算回家繼承公司,而是做好了繼續在一線臨床打拚的準備。

隻不過,其他人並不這麽認為——尤其是那些通過各種渠道,合法或者不合法了解到孫立恩“有錢”的人。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醫生,手上有好幾百萬存款,家裏還特別有錢……這不是絕佳的肥豬麽?

“強子,這事兒我覺著靠譜。”無論多麽氣正風清的社會,都會有那麽一些常年躲在陰影裏混飯吃的家夥。“你家老頭子歲數不小了,肺上的那個毛病拖著也不是辦法。你不如就把他送到那個什麽四院去,不管人家有沒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咱們都虧不了哇。”

“我爸那個病,是個醫生都治不好。”被稱為強子的中年人沉默了一會後說道,“老頭那是胸腺癌,癌症……誰能治得好?”

“那你也不能和老頭天天回家喝中藥吧?”鼓動著強子帶父親去四院看病的另一個中年人從桌上捏了兩粒花生米放在嘴裏咀嚼著,隨後說道,“你爹喝了三年中藥,現在人還在這就已經算是福大命大了。繼續拖下去,誰知道什麽時候人突然一下就沒了呢?你放心,我問過了,人家四院那個周秀芳綜合診斷中心看病不收錢。”

“老四,你腦子被驢踢了吧?”強子瞪了一眼自己的發小。雖說老四這個人平時總愛占點小便宜,甚至搞些偷偷摸摸的活計。但畢竟這麽多年的交情,他隻要不惹到自己門上,強子一般也不會跟他多計較。可今天……老四怎麽像是吃錯了藥似的?“醫院不收錢就看病?你真當他們是搞慈善的了?”

“我陳四化要是敢跟你亂嚼這個舌頭,明兒出門我就讓車撞死。”老四賭咒發誓道,“你還不信了?我跟你說,我一兄弟在四院旁邊開旅館的。他這兩年旅館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後來一問才知道,四院拿了日本人的捐款,搞了這麽個綜合診斷中心。給人看病不收錢,不過專門收那些沒醫院治得了的疑難雜症。”

聽老四這麽說,強子有些狐疑道,“可我爹這癌症都三年了……”

“所以人家才有可能收。”陳四化認真道,“得了癌症,光靠喝中藥就挺了三年,老頭現在還能每天出門買菜遛彎……這話說出去誰信呐?這幫當醫生的,就喜歡看這種病人。”他壓低了聲音,湊到強子身邊說道,“老頭病情穩定,他們才有機會從日本人手裏多收錢呐——本來不用的藥,這一口氣用個二三十支的,他們口袋裏也鼓囊呀。”

強子這下就信了八成,“那我爹過去……他們真能給治?”

“有啥不能治的,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陳四化笑了兩聲,“再說了,在醫院裏住著,每天有人伺候還有醫生護士盯著,這不必你爹每天自己在家裏待著強?”

強子點了點頭,“那明天我就帶我爸去掛號……”

“費那個勁幹啥,你這麽傻愣愣的去掛號,人家未必就收你。”陳四化搖了搖頭,“我跟你說,你帶你爹晚上去掛號,掛個急診的門診號……就說要找孫立恩醫生。然後你讓你爹這樣……”

……

……

……

傍晚五點半,正坐在辦公室裏等著毒物檢查結果的孫立恩忽然接到了急診科的電話。

“孫醫生,你過來一下吧。”電話那頭是急診科的護士,不過聽聲音,說話的應該不是胡靜。“這邊來了一個老人家,點名要你給他看病。”

“啊?”孫立恩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我今天不上門診呐。”

“老頭都在我們這兒纏了半個多小時了,誰說都不管用。家屬也跟著幫腔,說就是特意衝著孫醫生你的名頭來的。”電話那頭的護士有些哭笑不得,“周主任說,既然人家是衝著你來的,那你要是還沒走,就過來一趟看看算了。”

周軍平時很少對孫立恩的門診發表什麽意見,不過既然師兄都這麽說了,那孫立恩自然也就沒什麽拒絕的必要了,“那行,我現在就過來……你讓他們先到第九診室裏坐著吧,我馬上就到。”

天氣有些冷,孫立恩出門的時候特意穿上了胡佳在首都買給他的那件黑色羽絨服。剛一出門,孫立恩就看到了天上飄下來的大雪。從綜合診斷中心的大門,穿過停機坪到達風雨走廊這邊不過也就三四百米的距離,孫立恩走到的時候,肩膀上已經落了不少殘雪。

這種天氣要跑來四院,而且還點名得自己看病……孫立恩進入急診大廳的時候歎了口氣,但願別是個症狀特別嚴重的老人家。這要是遇上急性肺心病之類的,那今天自己可就別回家了。

第九診室裏等著兩個人,一位坐在座位上,從背後能看到全白了的頭發,以及頭發上麵的那頂……有些破舊的深藍色軟帽,這個組合頓時讓孫立恩頓時想起了那位很多年沒有出現在春晚節目上的東北小品之王。

至於旁邊的那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大概就是陪同來看病的家屬吧?孫立恩這麽想著,然後輕咳了一聲,用於引起第九診室內候診的病人注意,“您好,我是孫立恩。”

老頭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孫立恩……孫立恩也趁機確認了一下,這位背影和小品之王神似的老人家……並不是那個大忽悠。

看到了孫立恩的模樣後,老頭有些詫異,“後生,你就是孫醫生?”

這話問的有些好笑,孫立恩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對,就是我。”

“嗨……”老頭苦笑著說道,“聽我兒子那個說法,我還以為你得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專家呢。”

孫立恩最近見這樣的病人有些多,他非常熟練的幽默了一下,“沒事兒,您這個病我要是看不了,我回頭就給您請一屋子的老專家來。”一邊說著,孫立恩一邊繞過桌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您哪兒不舒服啊?”

“我啊,我沒哪兒不舒服。”老頭笑眯眯地說道,“不過,我有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