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主訴內容,在孫立恩看來是一項非常重要的線索。

很多時候,病人身上可能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但主訴,一定是為患者帶來最多不適和困擾的問題。

發熱患者的主訴,能夠帶領醫生迅速找到可能的感染病灶位置。外傷患者的主訴則能夠幫助醫生盡快明確損傷的類型,並且對周圍組織的損傷進行更加全麵的評估。以孫立恩的自身體驗,主訴就是像是凶殺案現場的報警人所描述的內容,醫生們給出的各項檢查則仿佛法醫們的各種技術手段和刑警審訊嫌疑人的技巧。

至於狀態欄嘛……那可能是出沒在各種凶殺案現場的小學生。這種屬於非常規因素的東西就暫時不去考慮了。能用得上的時候用一下,用不上的話,也不能就坐在凶殺案現場什麽都不管不是?

患者的主訴是頭疼,而且反應遲鈍。狀態欄提示患者的小腦半球和胼胝體附近影像學檢查有異常,那麽從這裏開始入手就成了最容易切入,同時也最有可能成功的地方。

“既然患者說自己頭疼……”看著監護下生命體征穩定的韓瀟,強哥很快作出了決定,“那就做個MRI看看吧。”

下完了醫囑之後,執行就成了問題。韓瀟是一個人來的醫院,她沒有親屬陪伴。而現在生命體征穩定的情況下,韓瀟也不太可能得到醫務處的授權進行檢查。孫立恩和強哥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好一陣之後,兩人才無奈的轉頭去找人幫忙。

孫立恩的門診已經下班了,於是他負責去找警察老吳。看看能不能通過患者掛號時給出的個人信息聯係到家人。而王強則決定另辟他徑,看看能不能找到韓瀟以前的入院記錄。

兩邊一起下手,力求一擊命中的概率更大一點。這也是急診醫生們的“智慧”之一。

……

……

老吳正在駐守點裏吃著泡麵,今天天氣挺冷,現在趕回去吃晚飯好像也有點不趕趟。晚上不用值班的老吳想了想,決定幹脆不參與到傍晚必然會出現堵車的晚高峰裏,而是自己先吃個泡麵墊一墊。

作為警察,老吳吃泡麵的經驗已經豐富到了他自己都快記不清的地步。這種寒冷的傍晚,窩在休息室裏,在心裏啥煩心事兒都沒有的情況下,來上一碗混合著動物油脂、鹽和味精的麵條,那個感覺簡直不要太棒。

要是條件允許,來兩根火腿腸那就更棒了。

老吳泡麵是有原則的。他管這個叫做“泡麵老饕的執著”。水一定得是燒開的一塊五農夫山泉,桶裏一定得最後再放被熱蓋暖化了的油料包,以及泡麵一定要泡夠兩分三十秒——多一秒太軟,少一秒太硬。要是有火腿腸,那就泡麵的時候放一根,第二根則在吃麵的時候直接上嘴啃。

泡麵的時間已經到了一分五十秒。再過四十秒,這一碗能夠驅散寒意和一天疲勞的泡麵就可以吃了。老吳突然**了兩下耳朵,他好像聽見外麵有腳步聲。

就算有事兒,徒弟們應該也能處理吧?老吳今天真的不想動彈了,他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繼續盯著麵前的泡麵,雙手合十撐在下巴上,仿佛正在沉思的藝術家。

他似乎已經有所預見,今天的這碗泡麵會是足以載入他的泡麵記錄TOP3的傑作。甚至可以在某些方麵媲美自己當年冬天蹲守嫌疑人的時候,在冰天雪地裏苦熬27個小時後,指導員給自己泡的那碗方便麵。

但泡麵女神今天似乎並沒有準備好向老吳露出自己的微笑。執勤點外的動靜越來越大,最後老吳的房間門被自己的徒弟一把推開了。

“師傅,小孫醫生找您。說是有個身份信息核實得趕緊弄,人命關天。”

“機器在外麵,你給他查。”老吳實在是不甘心就這麽放棄。他仍然保持雙目緊盯泡麵碗的姿勢,隻不過右手平伸,指了指外麵桌子上的電腦。“我這馬上就好。”

老吳泡麵的這點講究,他的兩個徒弟全都清楚。但這次,兩個聰明伶俐的徒弟卻仍然呆在原地沒走。老吳自覺有些不妙,他朝著右邊瞥了一下眼睛,“怎麽了?”

“電腦……更新係統,剛才重啟了。”徒弟無奈道,“重新查,得用您的帳號。”

兩個徒弟都是輔警,按照規定來說,他們不具有查詢公民信息的權限。老吳開著電腦讓他倆查,已經算是違規舉動了。現在如果老吳要幫孫立恩查病人家屬的聯係方式,那就隻有兩個選擇——離開這碗傑作級別的方便麵,去輸入自己的帳號密碼進行查詢。要麽就無視孫立恩的緊急請求,再過個幾十秒,等這碗麵泡好了再說。

老吳用了一秒鍾進行了一下象征性的思想鬥爭,然後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對著門外喊道,“小孫,進來吧,外麵冷,別凍病了。”

……

……

……

老吳花了十分鍾,根據孫立恩提供的患者信息找出了她的家屬電話。然後,老吳在一陣悵然若失中重新進了裏屋。孫立恩則有些困惑——老吳今天不知道怎麽了,腦袋上一直掛著一個“失落”的狀態欄。

和患者家屬聯係上之後,孫立恩有些失望——患者的父母都在外省,並不掌握患者之前的就醫記錄,事實上,他們甚至不知道患者目前就在寧遠。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姑娘是來男朋友家見未來的準公公和準婆婆的。但……他們還沒見過這個男孩,也沒有聯係方式,更不知道他們究竟住在什麽地方。

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後,孫立恩除了在心裏嘟囔兩句“心真大”以外,實在是不知道該再想些什麽。雖然患者自述服用了有毒藥物,但在不能肯定是不是“自主服用”的情況下,孫立恩還是把這個事情向老吳做了個匯報。

失魂落魄的老吳答應和刑警隊的同誌們聯係一下,看看需不需要立案。而孫立恩這邊,就再也無法繼續推進治療和檢查流程了——一切都得等到患者家屬從省外趕到寧遠之後再說。

回到搶救室後,孫立恩從強哥那裏得知了另一個死胡同究竟是什麽樣子。患者在宋安省內沒有入院診療記錄,無法判斷患者服藥後究竟有沒有去過醫院。

“這咋整?”強哥和孫立恩站在患者旁邊,一臉無奈。旁邊的護士長胡靜路過的時候,正好聽到兩人嘟囔的聲音,於是停下了腳步問道,“怎麽了?”

“這個病人,之前也不知道去過醫院沒有。”強哥朝著胡靜抱怨道,“她說自己服藥了四天,這什麽農藥能服藥四天之後才發展成這樣啊?”

“她肯定去過醫院啊。”胡靜困惑道,“你們不知道?”

“你咋知道的?”孫立恩和王強異口同聲的問道,“你認識她?”

“不認識。”胡靜搖了搖頭,然後指著病人的手背說道,“這麽新鮮的輸液痕跡,你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