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RT治療繼續,免疫治療先放一下。”孫立恩重新回到了辦公室裏,更正了自己的指示後,他低聲對帕斯卡爾博士道,“老帕,你跟我出來一下。”

“怎麽了?”在綜合診斷中心主任的辦公室裏,帕斯卡爾博士給孫立恩遞過來一杯熱乎乎的可可,“你臉色不太好看。”

孫立恩坐在沙發上搓著自己的臉,試圖組織一下語言。但他很快就沮喪的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接口向免疫學專家提問。

為什麽狀態欄會出現這種矛盾的解釋?為什麽一個至少8分起步的SLE患者會被認定為靜止期?孫立恩的腦子裏有太多疑問,但卻沒有任何辦法詢問。

“我……”孫立恩又喝了一口熱可可,他歎了口氣問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感覺?”帕斯卡爾博士微微皺了皺眉頭,他揉搓了一下自己薑紅色的頭發,琢磨了一下之後問道,“是對診斷?”

“說不上來。”戲演到這裏,總不能突然放下杯子走人。孫立恩硬著頭皮繼續表演著,“我總覺得……他的SLE和病程有點對不上號——雖然SLE的診斷應該是沒錯。”

“有50%的患者會在SLE中表現出腎損傷或者腎功能不全。”帕斯卡爾博士似乎非常看重孫立恩的“感覺不對勁”,他努力剖析著可能會出問題的地方。“血管炎導致三支病變這是沒問題的,畢竟他的血脂並不高。”

“如果是SLE導致的血管炎……”孫立恩敏銳的抓到了一個可能發展起話題的點,“那應該是全身性的吧?”

係統性紅斑狼瘡導致的血管炎可沒有好發區域一說,它能夠累及眾多位置的血管——更多的情況下,狼瘡血管炎都出現在體表和肢體末端。大量的免疫複合物會沉積並且阻塞肢體末端的微小血管,並且導致壞疽或者幹脆肢體壞死。

而王戈的體表一切正常,壓根就看不出有任何血管病變的樣子。

“他也沒有報告自己有雷諾反應,沒有肢體疼痛……他什麽血管炎的症狀都沒有。”孫立恩越說思路越順,“他的免疫複合物就這麽聰明,隻堵他的冠狀動脈?這說不通。”

“這確實是個疑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帕斯卡爾博士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係統性紅斑狼瘡是一種非常詭異多變的疾病。它的大致病變方向雖然都差不多,但具體表現出的症狀卻天差地別。而且每個人的情況都有所不同,或許有什麽其他原因導致了這名患者的冠狀動脈更加容易出現堵塞——比如先天畸形?”

“造影已經做過了,是正常的。”孫立恩繼續理著思路,他必須得讓帕斯卡爾博士意識到情況有些異常。“而這個腎功能不全也有些疑問。如果他真的有狼瘡性血管炎,那麽他出現狼瘡性腎炎的可能性就有80%左右——腎髒對於血液灌注和自身免疫係統疾病都非常敏感。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腎髒損傷似乎表現的有些太慢了。”

帕斯卡爾博士成功的被孫立恩帶偏了方向。他也開始有些遲疑,“這個……確實有點奇怪。”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一直有些心裏不安穩。”孫立恩鬆了口氣,他終於把最重要的事情說出來了,“患者的C3C4補體低,抗核抗體陽性,蛋白尿,係統性狼瘡的診斷標準對上了三個。要診斷為係統性紅斑狼瘡基本沒有問題。但現在他的症狀和病程和SLE對不上。”

這就是互相矛盾的地方。靜止期的紅斑狼瘡並不會引發這些症狀。

“那就說明……”帕斯卡爾博士和孫立恩異口同聲道,“還有其他的問題導致了這些症狀!”

“什麽病會同時導致冠狀動脈炎症,蛋白尿和……精神症狀?”孫立恩想了想,還是把精神症狀加了進來。他實在不認為國家一級抬杠選手能找到女朋友——而且還能感情這麽好。

帕斯卡爾博士沉吟了一會,“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的答案是韋格納肉芽腫。”

韋格納肉芽腫是肉芽腫性血管炎的舊稱,這是一種自身免疫係統疾病。該病變偶爾累及大動脈,主要侵犯上下呼吸道和腎髒。同時,這種疾病也能夠引起神經係統病變。

“很少有韋格納肉芽腫患者首先表現為精神症狀,但有大約三分之一的患者會在病程進展中出現神經係統病變——雖然外周神經病變最常見,但中樞神經確實也有可能受累。這可能會導致精神症狀。”帕斯卡爾博士喝了一口咖啡,“如果是魏格納肉芽腫,那患者很可能會有和SLE一樣的口腔鼻腔症狀……這個診斷就麻煩了。”

症狀不夠典型的SLE和肉芽腫性血管炎的症狀表現高度重合,因為同屬自身免疫係統疾病,他們甚至連生化檢查特征都基本一致。能夠徹底區分兩者的方法不多。這也導致肉芽腫性血管炎的患者大部分都極難確診——這種疾病的平均確診時間長達5~15個月,甚至有10%的患者需要5~10年的時間才能被確診出來。

“給他做個CT掃描,看看肺部有沒有病變,再從腎髒和支氣管內膜取樣做活檢。”孫立恩做出了決定,“我再去問一下潰瘍的問題……”

“你一開始的治療方案需要稍微調整一下。”帕斯卡爾博士補充道,“對於韋格納肉芽腫患者來說,早期接受治療是非常有必要的。越早開始接受激素和免疫抑製治療,他們的生存期就越長——沒有接受係統治療的話,這個病的預後是比較差的。”

……

……

……

“潰瘍?我現在就有。”在病房裏,王戈聽到了孫立恩的問題之後做出了直接回答,“我昨天照鏡子的時候看見的,不過不疼。”

孫立恩看了看王戈自己掰開的嘴唇,確實是一塊潰瘍沒錯。“你以前還有過類似的情況麽?”

“你不是監視我了麽?你不知道?”剛剛配合了一下的王戈又犯病了,“什麽都不知道你來問我幹什麽?”

“你不要胡鬧了!”這次輪到王戈的女朋友聽不下去了,“你怎麽跟醫生說話呢?”

“噢喲,急了?”王戈仍然一臉的不當回事,“就是個潰瘍,看看你這樣子,這能有什麽事兒?”

孫立恩輕咳了一聲,對一臉震驚且不可置信的王戈女朋友道,“他……以前不這樣吧?”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王戈的女朋友搖頭答道,她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我隻是出國交流了一次,三個月而已。他……他就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