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容和佩妮的關係確實很不錯。她在聽到這個請求之後,幾乎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點頭答應了,“沒問題,我去接就行。”不光如此,她還非常貼心的考慮到了之後的事情,“我看他們今天可能也回不去了,等會我直接在太陽城那邊的酒店開個房間吧。帕斯卡爾今天估計要在醫院裏搞個通宵,總得給伊莎貝拉和佩妮找個睡的地方。”

一個家庭突然遇到這種意外的時候,幾乎所有成員的日常都會**然無存。佩妮和陶德上的是同一所學校,估計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哥哥被送到了醫院去的事實。現在已經到了放學的時候,小姑娘還不知道得擔心成什麽樣呢。

不得不說,女性在麵對小孩的時候所展現出的安撫人心的能力那簡直是男性拍馬難及的優秀。孫立恩能在麵對哭鬧的小孩的時候準確找出讓他/她難受的原因,但他可沒辦法像別的護士們一樣三言兩語哄好一個“要媽媽”的小朋友。

為了讓徐有容盡快接上佩妮,布魯恩非常熱心的提供了自己的摩托車供徐有容使用。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個沒結婚的美共黨員居然專門在車上放了一頂兒童用的頭盔。

用布魯恩的話來說,這叫“具有憂患意識”。

不過這個提議在孫立恩向布魯恩普及過交規後煙消雲散。根據國內法規所限,十二歲以下的兒童不得乘坐摩托車。最後徐有容隻能借了孫立恩的沃爾沃,而且還得先開車去帕斯卡爾博士家,拿上兒童座椅再說。

雖然麻煩,但徐有容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跡象。

反而是孫立恩在感染科主任的辦公室裏,有些不耐煩了。

“這用藥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脈衝用藥?”黃主任是個典型的技術官僚出身的醫院科室管理人員。對於自己直接管轄範圍內的業務精通,水平也不差。但當業務涉及到跨部門的時候,他就會表現出非常嚴謹的專業態度——這是往好了說,往差了說,他就是對其他部門的專業水平始終持懷疑態度,每一個能摳的細節都要往死裏去摳。

這種嚴謹,在有充分時間消耗的時候算是老成持重之舉。但是在錢愛武等著用藥對抗壞死性筋膜炎的時候,就有點不合適了。

“黃主任,藥劑科和感染科其他醫生的意見都在下麵了。”孫立恩小心提醒道,“我就是個急診內科醫生,您問的這些問題我回答不了。”他悄悄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用藥方案是藥劑科的執業藥師根據患者情況進行的設計,具體理由我並不掌握。”

“那我先打個電話。”黃主任點了點頭,臉上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滿之類的神情。“這個許可因為涉及到咱們院裏的管理規定,所以我得搞清楚了才能簽這個字。”

孫立恩痛苦的眨了眨眼睛,黃主任說的話倒是一個字都沒有錯。但就是這個一絲不苟的勁頭,實在是讓等著辦事兒的人從內心深處就覺著著急。

“喂,孫立恩啊?”孫立恩的電話響了,還好手機一直捏在他手裏,孫立恩才能在“烤麵筋”的“烤”字還沒完全叫出聲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通電話。速度之快,甚至讓打電話的韓主任都有些詫異。他愣了一下才繼續道,“黃主任回來了吧?”

“回來了。”孫立恩苦著臉答道,“黃主任問了好多用藥方麵的問題,我一個都答不上來。結果黃主任說得先打個電話……”

韓文平主任笑了兩聲,“你別往心裏去,老黃就這麽個臭脾氣。就算搬宋院長來也沒用。”他低聲道,“我讓人先把藥給你們送過去,老黃那邊肯定會簽字,無非得多耽誤一會。”

韓主任在四院裏是有名的說一不二,孫立恩還有些顧慮打算勸他再等等,可韓主任已經提前掛掉了電話。

雖然有些擔心韓主任這麽直接搞事情不合適,但孫立恩心裏其實還是有些慶幸的。至少現在知道錢愛武的治療不會被耽誤,他反而心裏安穩了不少。

不過孫立恩還是第一次碰見“搬來宋院長也沒用”的科主任。宋文對下麵科室的掌控力那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檢驗科的趙衛國,也不敢直接和宋文對著幹——他甚至不敢和柳平川直接作對。但韓主任說話從來沒有水分。他要說沒用,那肯定是真的沒用。

黃驊主任憑什麽就有這種底氣?孫立恩有些困惑,不過他可以肯定,這底氣絕不是因為背景或者身份——就憑宋院長那個脾氣,火起來了還管身份?

“這個用藥方案有點問題啊。”孫立恩正在努力猜測黃驊主任的底氣來源,坐在桌子後頭的黃主任忽然皺著眉頭說起了話,“為什麽給她用了這麽多的標準隔膜袋營養液?”

標準隔膜袋營養液是臨床治療中對有進食困難的患者進行熱量補充的主要手段。對於長期無法自己吃飯的患者來說,脂肪乳注射液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手段——總不能看著患者因為昏迷不能進食,就活活餓死吧?如果隻是短期的昏迷,那還可以用葡萄糖注射液簡單維持一下。但像錢愛武這樣處於三期癌症術後,有嚴重混合感染,以及之後陷入昏迷的患者,對熱量的需要量遠高於普通人甚至其他患者。她的身體會比平時更需要營養物質支撐,才能盡快好起來。

“額……”孫立恩聽到這個問題後著實愣了一會才答道,“她的營養需求比其他患者要高……”

“我知道她需要更多的熱量補充。”黃驊主任繼續道,“我的問題是,為什麽要用標準隔膜袋,而不是分隔輸入?她之前是膿毒症休克對吧?”

“營養支持策略是根據婦科建議製定的。”孫立恩也隱約察覺到了黃驊主任的這個問題可能很重要,“根據我們的計算,她每天攝入的卡路裏總量是夠的——每天攝入4000kal……”

黃主任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自己嘟囔著,“為什麽不早點來找我會診呢?為什麽不去請營養科來製定營養計劃呢?”他抬起頭,看著孫立恩道,“雖然這個問題的後果可能還沒有體現出來,但是你們這麽搞下去,哪怕真的給你們換了藥,她也未必就能好好的醒過來。”

“您的意思是……”孫立恩真有點慌了,他努力回憶了一下,這幾天去看錢愛武的時候,狀態欄都沒有提示過營養不良的問題。

“你們啊,對營養看的太輕,對數字太輕信!”黃主任一邊搖著頭,一邊從身旁的文件櫃裏拿出了一疊資料,“還好你們來找我的時間不算太晚。再拖上一個禮拜,這人非得讓你們餓出毛病來不可!”

對於處理嚴重感染性休克的患者,黃主任的經驗絕不比急診科更差。而當專業範圍集中在營養支持和長期治療上,急診科就更不如黃主任了。

“這樣的患者,身體是處於嚴重應激狀態的。”黃驊主任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讓孫立恩坐好。自己則翻起了資料,一幅要給孫立恩上課的樣子。“婦科的營養方案是每天輸入四千卡的標準隔膜袋營養液。這個方案如果隻是對腫瘤根治術術後的患者,勉強夠了。但是她還有壞死性筋膜炎,這個身體所需的熱量最少要給到五千卡才夠,而且蛋白質要給的更多一點。”他抬起頭,看著孫立恩然後又搖了搖頭,“隻用標準隔膜袋營養液,熱量夠了,脂肪太多,蛋白質太少。她的身體為了合成出足夠的蛋白質修複身體,消耗的熱量又高出一截去。”說到這裏,黃主任顯得很有些遺憾,“你們急診出身的不懂這個很常見,ICU裏的醫生們也懶得請營養科會診。但是這個習慣不好,非常不好!”

根據一般統計,ICU中接受治療的患者中,隻有29%能得到足夠的能量供給。大部分患者都存在供能不足,而且其中有大約56%的患者蛋白質攝入不足。這一方麵是因為早期腸內營養處方(EEN)不合理,延遲腸內營養(DEN)以及各種原因引起的腸內營養中斷有關。而更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因為標準隔膜袋營養液的廣泛推廣。

標準隔膜袋營養液是個好東西,裏麵預裝好了包括脂肪乳,氨基酸,以及葡萄糖的混合物。隻需要在給患者注射前,擠破袋子裏的隔膜,使營養液混合均勻即可使用。常溫下的標準隔膜袋營養液保質期長達24個月,方便大量生產和儲存,更重要的是,它避免了以往院內自製營養液可能引起的各種汙染問題。

但這種標準化生產出來的東西,往往就和“個體化治療”沒了關係。按照標準配表生產出的標準隔膜袋營養液,實際上無法滿足很多嚴重應激患者對於蛋白質的需求。而且由於是直接將營養液注射到血管中,有心腦血管疾病的患者,以及代謝紊亂綜合征的患者都不能使用這種營養液。

ICU裏的醫生們對於病情本身高度關注,但卻經常疏忽於營養供給。事實上,絕大多數醫院科室都有這個問題。不過他們的病人大多可以自行進食,就算出現了主動給予的營養不足,患者自己也能夠攝取食物。

盡管EEN是否應該應用於休克患者身上仍有爭論,但至少有一點是黃主任可以肯定的——錢愛武現在攝取的卡路裏不足,而且攝入的營養不夠均衡。這可能也是她的感染至今好轉程度仍然不及預期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