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結果和孫立恩預料的沒什麽區別,患者胰腺區不光能看到明顯水腫,腹腔內還有積液,更要命的是,田興華的脾髒有密度降低和巨型脾的表現。在看到了CT圖像後,孫立恩當機立斷,又讓影像科補了一個增強CT。結果令人出乎意料——田興華還有脾靜脈栓塞引發的脾髒梗死。

脾髒梗死是急性胰腺炎的嚴重後果之一,由於解剖學位置接近,炎症反應下水腫的胰腺膨大,並且擠壓到了脾靜脈,從而導致脾充血腫大。同時急性胰腺炎引起蛋白分解酶是釋放,導致患者血液呈現高凝狀態。兩者共同作用,才發生了脾靜脈栓塞和脾髒梗死。

如果說一開始田興華還有保守治療的希望,那麽脾梗死就讓這個希望如同泡沫般破裂消散了。他的情況很危險,必須馬上手術切除梗死的脾髒,引流胰腺並且灌洗腹腔才行。

孫立恩讓袁平安先繼續後麵的治療並且安排手術,而自己則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CT圖像,以及檢驗科新鮮出爐的血清澱粉酶高達284U/L(酶速率法37℃)的檢查報告,一路小跑趕到了醫務處。

醫務處裏和孫立恩見過幾麵混了個眼熟的臧福生主任今天不在,負責值班的是陳副主任。在得知孫立恩的來意後,陳主任要來了CT圖像和檢查報告,並且同時打電話請來了消化內科的值班醫生檢閱報告。

“你們急診科一天到晚的收的都是這種病人……”等消化內科值班醫生前來閱片的空檔,陳副主任和孫立恩聊起了天,而且還很客氣的倒了杯熱茶,“連個病史都問不到,挺辛苦唄?”

孫立恩點了點頭,端起塑料水杯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清苦,帶著一股茉莉花味。雖然是常見的茶葉,但品質確實不錯。甚至和柳院長平時拿來顯擺的茶葉有的一拚。一邊喝著茶,孫立恩一邊回答著陳副主任的問題,“嗨……我們幹的就是這個活兒,有困難要上,困難很大也要上。”

急診科接診沒有家屬,同時無法回答問題甚至沒有意識的患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流程都是現成的,雖然麻煩,但隻要按照規定來走,基本上不會有什麽太多的麻煩。

當然,“按照規定流程辦事”,對不少人來說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麻煩了。

“也是。”陳副主任很感慨的點了點頭,“全院也就你們急診科會搞這種事情,從去年一年,授權單光是我就簽了六七張,還不算其他副主任經手的許可。”他吹了口茶,輕輕喝了一口後又放下了茶杯,看著孫立恩道,“孫醫生你在四院工作多久了?”

“半年……八個月了。”孫立恩想了想回答道,“我實習是在附院實習的,後來才考的四院規培。”

陳副主任似乎並沒有聽孫立恩具體在說什麽,而是非常捧場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麽短時間啊?我還以為你已經在四院工作了兩三年了。真是……後生可畏。”表情出現的時機和驚訝的程度都恰到好處,仿佛已經悄悄練習了幾十上百次。

孫立恩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接話,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往下接話,隻能低著頭強忍著心裏的焦急,吹了吹杯子裏的茶葉。

茶水清澈,幾朵緩緩舒展開的茉莉花正在散發著幽幽香氣。

“我聽說,今年等診斷中心組建好了,孫醫生你就要去那邊擔任診斷組組長了是吧?”這話雖然在陳副主任心裏仿佛一個很有些冒犯的笑話,但事實確實就擺在眼前,不信都不行。“到時候孫醫生恐怕就要脫離急診,去診斷中心工作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到時候想要像今天這樣,給你開一張授權證書恐怕都沒有機會咯。”

孫立恩繼續禮貌的笑著,心裏卻開始犯起了嘀咕。自己和陳副主任並不熟,現在人家和自己談這些內容,不說交淺言深,也是有些冒失的。

陳副主任沉默了一會,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冒失,不過想了想,他還是繼續試探性的問道,“我記得,孫醫生你和周主任算同門師兄弟吧?”

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現在還不能算,得等劉主任回國了才算數。”

陳副主任繼續試探性問道,“如果孫醫生你之後去了診斷中心,那肯定是要以那邊的工作為主吧?現在的工作怎麽辦?周主任那邊已經有了計劃了麽?”

孫立恩搖了搖頭,這方麵沒什麽好遮掩的,“劉主任去非洲支援的事情比較突然,周主任也是突然上馬,現在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理順現有的工作上,對於後麵的事情,他還沒和我們通過氣。”

周軍要說現在頭不大那肯定是胡扯的。搶救室裏的醫生們雖然不太喜歡搞什麽勾心鬥角的事情,但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觀念,那就是主任必須得鎮得住場子。不管是學術能力出眾,還是業務能力強大,又或者護犢子能擔事兒,三樣裏麵至少得有一樣拿得出手的特質。

而周軍這個人,三個特點都不算特別出眾。學術能力上,周軍本人是主任醫師,但年資尚淺,學術成就並不突出。業務能力上,由於是骨科出身,周軍對處理外傷倒是很有些本事。但急診並不是隻有外傷而已,中毒,內急診,自免疾病,心血管腦血管,每一個都不能少。在其他的業務能力上,周軍表現的也就和幾位副主任醫師差不多。

至於護犢子擔事兒,這一點上周軍的表現可以說是最差。周軍和徐有容很對脾氣,理由也在於此——兩人做事都是一板一眼,說的好聽一點那是“嚴於律己的同時也嚴格要求別人”,說難聽一點,周軍簡直就是本本主義。急診工作多見危急重症,很多時候事急從權是不得已也是必須的要求。但周軍眼裏這就成了違反規定,需要被嚴格禁止的事情。盡管遇到了類似問題,該周軍護著的犢子他還是會護,但時候總少不了一通批評乃至檢討罰款。這和劉堂春以前那種嬉笑怒罵,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護法完全不同,急診科的醫生們肯定多少還有些不適應。

總的來說,周軍就是那種各項特質都挺平均,各項特質都不太拿得出手的科室主任。下麵的醫生們要不是看在周軍這人至少還能身先士卒,主動承擔工作;而且又有劉堂春的三分香火人情兜著底,否則還真不會給周軍什麽好臉看。

根據孫立恩的觀察,周軍最近的頭發有些稀疏的危險傾向。

“這樣啊……”陳副主任有些為難的點了點頭,想了想道,“這事兒吧,我琢磨了好久,但是也實在是沒人可以打聽,所以跟小孫你問問看,可不是我老陳打算欺負你啊……”陳副主任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這讓孫立恩心裏不妙的感覺愈發強烈了起來。

“你如果方便,那就幫我問問看周主任……”陳副主任低聲問道,“我兒子明年從醫學院畢業,想進咱們四院急診規培,周主任那邊能不能照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