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甲類傳染病,鼠疫的可怕程度遠超霍亂。在現代城市的汙水處理和自來水供應條件下,霍亂要傳播就基本隻剩下了蒼蠅汙染食物這一條。可以說,在基礎設施完善的現代都市中,霍亂基本已經沒有了大規模爆發的可能性。

但鼠疫,尤其是肺鼠疫則不同。凡是可以通過空氣傳播的疾病,那就都天生帶有“恐怖”的光環。而這些恐怖疾病的傳播途徑和普遍症狀,又導致呼吸內科醫生成了首當其衝的應對醫生。他們比其他科室的醫生,更明白這種恐懼。

黃文慧主任很想表現出自己大無畏的精神,和當年的侯教授一樣。笑談之間直麵生死恐懼。但是她做不到。

怎麽可能不怕啊?黃主任往搶救室走的路上,清晰感覺到自己雙腿有些發軟。心髒也在不爭氣的狂跳。她不停的在心裏安慰著自己,那隻是肺鼠疫,用N95口罩就可以有效預防……沒關係的!

然後這份心理建設,在黃主任看到了院辦的幾件P4防護服後,瞬間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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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立恩這邊沒穿防護服,他按照指南要求穿好了全套防護設備,就開始和院辦的“生化兵”們一起開始轉運起了患者。轉運前還抽空去小會議室裏和帕斯卡爾博士以及新來的布魯恩博士打了個招呼,指示兩人準備接受清掃隔離。

雖然覺得布魯恩博士剛來就遇到這種事情實在是有些倒黴,但該做的步驟一步都不能少。這些看上去不近人情而且極其麻煩的規定和步驟,都是靠無數人的心血甚至性命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絕對不能圖省事而不做。

首先被裝入負壓隔離艙裏進行轉運的是湯興德。他的狀況是三人中最差的。在呼吸機輸入純氧的輔助下,他的血氧飽和度也不過92%左右。而血氧飽和度低,心率必然升高以代償氧含量不足。心內膜下的乳酸堆積不久後就會導致心肌抑製。至於心肌抑製什麽時候會出現,那就全得看醫護人員的運氣怎麽樣。

負壓轉運倉這種東西看上去就很嚇人。放在**的透明棺材,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見到轉運倉的第一印象。配合上院感辦公室三人身上的P4防護服,轉運現場活生生就成了生化危機的拍攝現場。當然在電影裏,這幾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大概幾分鍾後就得被僵屍咬死以營造出緊張的氛圍。

而引起了孫立恩注意的,則是和院感辦公室一起進入搶救室的一名女醫生。她個子不高,看起來似乎很緊張的樣子。要不是胸牌上說明了她是呼吸內科醫生,孫立恩甚至會以為她是走錯了房間的實習醫生——被口罩遮蓋了大半張臉的黃醫生確實不太好判斷年齡。

“你就是孫立恩?”運氣極好的轉運完了湯興德後,黃醫生似乎也緩解了不少緊張感。她開始和孫立恩說起了話,“我聽說過你,小李的那個誤診就是你發現的吧?”

孫立恩驚訝於黃醫生在這個狀態下居然還能聊天的強大心理,隨後他點頭應道,“是的。”

黃文慧主任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情緒,決定和麵前這個看上去似乎是首診醫師的年輕人聊上兩句。不過沒想到的是,這個年輕醫生,居然就是之前查出了自己手下主治醫生漏診的那個孫立恩。

黃文慧主任對於孫立恩其實沒有什麽好感。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反感這個年輕的醫生。畢竟是他查出了漏診,並且導致小李被迫接受審查。年輕醫生突然遭到這種經曆,自信受損是難免的。自己在繁忙的工作中還要抽空來關心手下醫生的心理問題,這確實讓黃主任有些惱。

但這種惱怒……在現在這個環境下頓時煙消雲散了。大家都是要麵對肺鼠疫患者的苦命人,黃主任好歹經曆過非典的大風大浪,雖然心裏害怕難免。但想來還是比孫立恩多有些底氣的。

孫立恩完全沒覺得有什麽特別害怕的地方,他反而時不時還抬頭看看患者的狀態欄,以保證自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患者的病情變化。至於狀態欄刷了自己一臉的警告……警告就警告嘛,反正自己戴著口罩,問題不大。

候慧英和湯文的轉運很快也完成了。這次和之前不同,由於提前得到了急診科的提醒,院辦在進入搶救室之前,就建立好了氣密門和P4防護服的正壓供氣係統。雖然身上帶了根豬尾巴有些行動不便,但至少不用擔心供氣時間的限製。在完成了轉運後,院感部門的工作人員毫不客氣的把孫立恩等人都轟出了潔淨間。然後取出了沾滿了苯紮溴銨的棉球,用長長的不鏽鋼鑷子開始擦拭三人的身體。

以0.1%的苯紮溴銨對患者進行全身消毒,這實際上應該是患者接診的第一步。但情況趕不上變化,三人都是被救護車送到醫院裏來的。而且狀況危機,哪裏還有時間先除去三人全部的衣物然後消毒,最後再送入病房?不過亡羊補牢的功夫還是要做,現在除去三人的全部衣物進行消毒後,至少也能防止攜帶有鼠疫耶爾森菌的跳蚤再次叮咬他們。同時對三人的衣物進行集中焚毀,也能有效控製病菌繼續傳播。

至於被趕出去的孫立恩,則和黃文慧主任繼續聊了起來。

“你發現的那個漏診,確實讓人印象很深刻。”三個患者全部都被送入了潔淨室,這讓黃文慧的恐慌平息了不少。“我已經組織了科室內的學習討論,他們確實也太怠惰了些,對於其他疾病的敏感度不夠高。”

孫立恩很不好意思地答道,“其實……我也真是運氣好。”之前的診斷中,孫立恩之所以能夠察覺到漏診,運氣的成分的確占了大多數。畢竟他這段時間裏不光見到了不少罹患免疫係統疾病的患者,同時自己的診斷小組裏還有帕斯卡爾博士這個免疫方麵的專家在。這讓孫立恩對於免疫疾病的敏感度始終保持在一個比較高的水平。而且曹建國還是曹嚴華醫生的親戚,多做一點檢查對方不光不會有不滿,反而會覺得孫立恩靠譜。再加上那個時候,孫立恩還在練習病例速寫,幾方麵的因素湊在一起,才讓他能察覺到係統性硬化症的存在。

“運氣?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黃主任對於孫立恩的自謙有些不以為意,她甚至無意中說出了某個沒臉見人忍者的名言,“小李怎麽就沒有這個運氣呢?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自身水平不夠,就算有運氣也抓不住。”

黃文慧主任對於孫立恩的態度挺不錯,至少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

“孫醫生,疾控中心的電話。”這邊還在聊天,徐有容卻朝著孫立恩喊了起來。

“我是孫立恩。”孫立恩朝著黃主任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護士站那邊接起了電話。

“孫醫生,我這邊是疾控中心。”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省裏的專家組已經到了我們這裏,我們和專家組一起出發,大概二十分鍾之後會到你們醫院。”

孫立恩大喜過望,來了治療組的專家,說不定這些治療的工作就可以交給人家來做。“那太好了……”

孫立恩的話還沒說完,那邊的工作人員就急道,“你們院裏的防護裝備有幾套?我們現在隻能調來三套防護服,其他的設備我們還在聯絡。”

“額……”孫立恩一愣,“這個我也不清楚啊,現在院感帶了三套P4……”

“有三套了是吧?”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頓時放鬆了不少,“那就行,我們馬上到!”說完就掛了電話。

“疾控中心也隻有三套防護服?”孫立恩掛了電話,有些不解的對徐有容道,“他們的家底不是應該挺豐厚麽?怎麽這麽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