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創,縫皮,打破傷風疫苗。孫立恩雖然對這個流程還算清楚,但畢竟臨床經驗少,比不上旁邊那群老資格們速度快。孫立恩手頭上剛剛打了兩個節,另一邊的周軍就已經完成了整個傷口的縫合,然後一言不發的消毒打針,隨後再去處理下一個病人。

動作快,有時候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尤其在沒有麻醉的前提下,動作快,就意味著下手狠。

周軍下手很快,往往患者第一聲嚎叫還沒有結束,第一個節就已經打好了。同時在嚎叫收尾,患者準備吸氣再叫之前,第二針就又重新紮了下去。

別的醫生給患者縫針的時候數自己打了幾個節,周軍不用。他隻要數自己麵前的患者嚎了幾次就行。

孫立恩一邊聽著周軍手下的患者慘嚎,一邊安慰著這個正在自己手下接受縫合的年輕姑娘,“別怕,你的傷在頭皮裏麵,等傷口長好了以後頭發一長,看不出來的。”

接受縫針的小姑娘醉眼朦朧,但針紮進肉裏再引動縫合線的連串反應還是讓她疼的夠嗆。可是和周軍手下的男性患者不同,年輕姑娘隻是一聲不吭的挨著針,打結的時候疼的厲害了才使勁跺幾下腳。

女性忍耐疼痛的閾值其實比男性更高。對於同等程度的疼痛,看似“純爺們”的男性反應要比女性更大。而且一個很有趣的小知識點在於,疼痛和前列腺素水平呈密切相關。控製人體內的前列腺素水平,能夠有效遏製包括術後疼痛在內的多種痛覺。而前列腺素這個東西,聽名字也就知道了——這玩意在男性體內的濃度水平肯定要比女性更高。這大概也就是女性更能忍受疼痛的原因之一。

至於挨針時的大喊大叫,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能緩解病人自身感受到的疼痛。這種表現尤其在罵髒話時更為明顯。所以一般來說,急診科醫生對於疼的直罵人的患者並不會有太大意見。偶爾要求患者冷靜一點,主要還是擔心出現過度通氣。

過度通氣,主要是因為情緒激動下患者出現過度呼吸。多次快速的深呼吸後,人體內的二氧化碳會被過度排出。雖然人的呼吸本質就是體內二氧化碳和體外氧氣的交換過程,但這並不意味著二氧化碳對於人體來說是完全的廢物。和一般直覺相反,二氧化碳實際上是保證人體生理活動的重要物質。

比如現在周軍正在縫的這個病人……孫立恩眨了眨眼睛,看到那個人臉色忽然有些發白。

“林峰,男,25歲,頭部撕裂傷2.7厘米,恐懼,過度通氣。”

“周老師……”孫立恩正準備提醒周軍,卻忽然聽到了周軍的命令。“小郭,給我拿個塑料袋過來!”

郭宇來“昂”了一聲,直接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一個裝著茶葉蛋的塑料袋。一口把塑料袋裏的茶葉蛋吃了下去後,小郭快走了兩步,把塑料袋交給了周軍。

“這是你的宵夜?”周軍也不嫌棄塑料袋裏還有些茶葉蛋的鹵汁。他直接把袋子翻轉了過來,自己捏著帶鹵汁的一側,另一則直接套在了林峰臉上。隨後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命令道,“呼吸!”

塑料袋隨著林峰的呼吸上下起伏著,沒過多久,塑料袋裏麵就蒙上了一層因為呼吸而產生的水霧。而林峰自己的臉色也慢慢好看了起來。

“這就是過度通氣。”周軍看林峰的狀態正常了一些,撤掉了套在他臉上的塑料袋,朝著周圍的醫生們簡略描述了一下過度通氣的臨床症狀。然後很嫌棄的把塑料袋塞在了林峰手裏。“這個要額外收你三毛錢啊,現在不讓提供免費塑料袋的。”

林峰手裏捏著塑料袋,表情看上去還有些呆滯。剛才他的嘴上手上像是針紮了一樣的刺痛,而且四肢無力,想要呼救都做不到。這種突然的症狀讓他一下就被恐懼所淹沒了。可旁邊的醫生竟然用一個塑料袋就治好了自己的病……林峰愣了好一陣子,才向周軍道了聲謝,“謝謝……謝謝您啊。”

“要謝,就謝謝那個男護士吧。”孫立恩結束了縫針,他開玩笑似的接過了話頭。“小郭人高馬大,每天工作忙的要死,所以特別容易餓。多虧他在身上揣了個茶葉蛋,不然你這個病要處理一下還真不怎麽方便。”

孫立恩說的也是實話。醫院裏目前肯定提供塑料袋的地方隻有三處,醫院裏的食堂,藥房,還有影像科。這三個地方離急診大廳都不算近。如果小郭沒在身上帶個茶葉蛋,那就隻能把林峰推到搶救室裏吸上一陣10%濃度的二氧化碳氣體了——這個項目可不止三毛錢。

上班時間在口袋裏裝個茶葉蛋其實已經違背了醫院規章製度。不過這種事情,哪怕嚴格如周軍都不會太計較。反正小郭也不至於蠢到在搶救室裏搶救病人的時候順帶吃個蛋。而急診科裏醫護人員的工作真的很辛苦。所以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周軍很明顯早就知道了小郭的這個習慣,不然也不會直接找他要塑料袋。

一群人忙活了十來分鍾,終於搞定了手裏的這批患者。林峰被送到了搶救室裏繼續觀察,警察同誌們隻能也派了兩名警察一起跟著進了搶救室——根據現場錄像,林峰在這次鬥毆中表現的還挺勇猛。一個人砸翻了好幾個4S店工作人員。對於這種“表現出眾”的人員,警察同誌們當然要重點看護——等他好了,肯定得送他到拘留所裏好好反省一下。

第二批患者被送了進來。這次護送的警察人數更多,而且,人群中彌漫著的酒味明顯更重一些,也不知道是因為身上被淋了酒,還是因為他們喝的時間更長。

“醫生,先看看我這個……”護士們正在緊張的進行分診。這批患者情況比較複雜,除了被酒瓶子開出來的撕裂傷以外,還有不少割傷。但是他們的精神狀況明顯更好一點。不少人還咋咋呼呼的高喊要“打死那群賣樓的煞筆”。就連旁邊看護的警察他們也照罵不誤。儼然一副非要找回場子的架勢。

孫立恩被這人一把扯住。他無奈的看了一眼麵前這位患者,反正平時在急救科裏要求插隊的也不止一個。孫立恩是真的有些麻木了,他認真道,“你得先讓護士看看,你們這麽多傷員,我們總得先挑傷情最重的來治……”

那個年輕男人左右看了看,發現似乎沒什麽人注意這邊後,小心翼翼的拉開了罩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我這個傷情肯定不算輕吧?”

孫立恩隻看了一眼,臉就像是那個過度通氣的林峰一樣白了下來。麵前這個年輕男人的心前區位置插著一把刀柄。看樣子像是水果刀。而這把水果刀的刀刃部分已經徹底沒入了年輕男人的胸口位置。刀身還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著。

孫立恩看了看刀柄,又看了看年輕男人。然後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憋了幾秒鍾之後,憋出了一句驚歎,“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