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水出院了,這是一件好事情。腦動脈瘤隻要別破裂,那麽在進行GDC(Guglielmi Detachable Coil,電解可脫性彈簧圈)治療之後,很多人都能夠做到“幾乎沒有任何後遺症”的地步。

向著眾人告別後,魏金水和父母離開了病房。帕斯卡爾博士看著這間病房,頗有些感慨。“中國的住院病房真是緊張。”

“我們醫院還好吧?”孫立恩不太明白帕斯卡爾博士為什麽會有如此發言,他看著這間三人病房,感覺有些困惑。病房使用時間不算太長,病人家屬和保潔員們對於房間整潔也非常注意。雖然是急診中心的專科病房,但這也比很多老牌三甲醫院的住院部條件要好了——至少醫院提供免費的WIFI以及供病人使用的床頭電源。

“說實話,我上一次在美國見到雙人病房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帕斯卡爾博士攤了攤手,“我工作的馬薩諸塞州立醫院在十五年前取消了所有雙人病房,現在隻有單人房間……”他又指了指住院部天花板上的LED燈管,“直射燈光對患者休息不利,州立醫院大概在五年前就把所有的光源都改成反射燈了。”

孫立恩無奈的解釋道,“我們缺乏足夠的人手,患者太多而床位太緊張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你們科的住院部有多少床位,有多少醫生?”

“一個南丁格爾分區有28張床位,我們有二十一名主治醫生,還有五名住院醫生。”帕斯卡爾博士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共二十六名醫生。”

“我們的風濕免疫科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神經外科的話,我們有兩名主任醫師,三名副主任醫師,以及五名主治醫生,三名住院醫師,今年有一名規培生。”孫立恩雙手抱胸答道,“這十四名醫生,除了每天的門診以外,還需要承擔36個病房,每個病房三名患者,一共一百零八名患者。這還不算有時候會出現的加床情況。”孫立恩說到這裏,忽然開始覺得神外也很累,雖然不如急診,但也是實打實的辛苦。“每周周四是神經外科的手術日,這一天會有七個手術室交給神經外科使用。等於整個科室裏有一半的醫生都要在這一天做手術,而且為了盡可能多的騰出病床接受新來的病人,這些神經外科醫生每個人至少需要做三台手術,才能保證病床的流轉。”

帕斯卡爾博士聽的目瞪口呆。他以前來中國,主要是前往西部地區,對當地的自身免疫疾病患者進行醫療援助,同時培訓當地基層內科醫生對自身免疫疾病的了解。他沒想到的是,上級醫院的患者會如此之多,而上級醫院的醫生會這麽辛苦。

“搞成單人間?”孫立恩苦笑著繼續說道,“醫生們的工作也許會輕鬆很多,但那就意味著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患者無法及時接受治療。寧遠就這麽幾家醫院能做四級神經外科手術,幾乎每一天的床位都是緊張的。”

……

……

……

離開了這間病房,帕斯卡爾博士跟在孫立恩身後,表情有些嚴肅,他若有所思的打量著第四中心醫院的建築,似乎第一次發現,這家規模龐大的醫院也麵臨著如此嚴峻的挑戰。

路過了秦雅的病房,孫立恩站在門口向裏麵瞅了一眼。秦雅的病**整齊的疊著被子,看上去並不在房間裏。

孫立恩摸出電話,給馮明打了過去,“老二,你媳婦兒咋沒在病房裏?”

“我和小雅排隊呢。”馮明在電話那頭笑的很沒心沒肺,“我倆今天領證。”

“哈?”孫立恩挑了挑眉毛,“這麽急?”

“早點領證也沒什麽嘛。反正都談了好幾年了。”馮明嘿嘿笑著,新郎官的喜悅都快從電話這頭溢到電話另一邊了,“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孫立恩也笑了起來,“結婚可是人生大事,恭喜你啦。”先說完了恭喜的話,他這才說道,“我這邊在查房,發現嫂子不在房間裏,這才想起來打電話跟你說一聲。”

“後續手術的事情,麻煩你給上上心。”馮明在掛掉電話之前,又囑咐了一聲,“早點做掉,我也早點除了這個思想包袱。”

……

……

……

查房的下一站,是位於八樓的內分泌科室。小林薰今天也準備出院了。羅哥特意過來幫忙,送送這個和自己以前曾經算得上是“鄰居”的國際友人,這一下正好被孫立恩抓住當了翻譯。

“小林先生。”孫立恩過來和小林薰握了握手。“你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小林薰臉上的血腫已經開始消退了,從這個角度來看,甲亢造成的雙眼外凸仍然存在。隻不過在接受藥物治療後,他的甲狀腺激素水平已經消退了不少。

“孫先生!”小林薰緊緊握住了孫立恩的手,“謝謝您救了我,還有我的妻子。”

孫立恩倒是想安慰他幾句,但又有些擔心自己要是過謙的話,小林豐突然決定不捐了怎麽辦。隻能有些尷尬的掃了一眼他頭上仍然存在的“失憶”狀態,低聲問道,“你還是不記得您的父親?”

“說起來像是騙人一樣……可我真的沒有印象了。”小林薰有些苦澀的搖了搖頭,“我看到了他帶來的家族合影和全家福,還有我小時候用過的一些東西。可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失憶可能隻是臨時的現象。畢竟人腦工作的原理還是很複雜,說不定你回家以後就能慢慢想起來了也說不定。”孫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打算出院以後就馬上回日本麽?”

“不。”小林薰搖了搖頭,“我要等到林蘭的第二次手術結束後,帶著她一起去日本。”

“第二次……”孫立恩睜大了眼睛,林蘭肯定是把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告訴了小林薰,否則他絕對不可能知道第二次手術的計劃。

小林薰笑著拍了拍床邊的護欄,“說起來也確實很神奇。我的妻子在染色體結構上是男性,但她確實也與眾不同——她對雄性激素完全沒有反應。”他笑著反問道,“一般女性身體裏多少也是有雄性激素的,並且她們會因為這個激素水平的增高而變得……有些攻擊性。而對於雄性激素沒有任何反應的最純粹的女性其實是男人,是不是聽上去很具有諷刺意味?”

說來也怪,像是林蘭這樣的“女性”,都擁有著非常白皙而且細膩的皮膚,以及姣好的麵容。雖然有很大一部分患者會在出生時就因為外**畸形而被確診為雄性激素不敏感綜合症,但林蘭明顯應該屬於具有完整女性外**結構的那一類。

“她以前經常因為生理周期不規律而煩心,現在看起來,我們以後都不用擔心這一點了。”小林薰看起來似乎真的對自己的妻子其實是男性這一事實毫不在意。“我已經谘詢過很多醫生了,他們說隻要做完手術,就不會再有什麽風險。”

“不規律月經?”孫立恩皺了皺眉頭,他覺得這個事情裏麵可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徐有容也皺起了眉頭,“雄性激素不敏感綜合征……不是應該表現為原發性閉經的麽?”

帕斯卡爾博士忽然問道,“你們根據她的生殖畸形做過基因測試麽?”

孫立恩搖了搖頭,“她是因為嚴重外傷入院的。之前的情況一直不穩定,後續的測試還沒來得及做。”

“可能……不是AIS(雄性激素不敏感綜合征)。”帕斯卡爾博士沉吟道,“不規律月經,女性外**,這個聽起來我覺得更像是PMDS(苗勒管綜合征)。”

苗勒管綜合征,是一種比AIS更少見的生殖畸形。患者體內會存在有兩套生殖係統,一套男性,一套女性。而根據患者生殖畸形的類型,患者會表現出男性性征或者女性性征。

“可是……林蘭的外表確實是女性沒錯。”孫立恩根本就沒聽說過PMDS,他還是現用手機在專業網站上查到的這一疾病,他看著上麵的診斷指南,遲疑道,“如果是PMDS的女性畸形的話,林蘭應該會表現出一些男性特征才對。”

“AIS不會出現月經。”帕斯卡爾博士堅持自己的看法。“我以前診斷過兩名紅斑狼瘡患者,他們的社會性別是男性,但體內的雌激素水平很高。後來我才發現,他們是PMDS男性畸形患者。”

“孫醫生……我聽不太明白……”小林薰困惑道,“你們在討論我妻子的問題?”

孫立恩點了點頭,“她的性別問題……可能和我們一開始的診斷不太一致。我會盡快補充幾個檢查的。”

“她……不會有事吧?”小林薰臉上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這個應該不是什麽非常嚴重的病情對吧?”

“那當然。”孫立恩拍了拍小林薰的肩膀,“你可以不用這麽緊張,說不定我們最後能檢查出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