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又要在布魯恩博士的直播平台搞直播了——要不是因為這個事兒一直壓在心上,孫立恩都有心思幹脆直接一覺睡到大天亮算了。

高強度值班的副作用正在逐漸影響到所有醫生們,大家的生物鍾現在都亂的一塌糊塗。每天起床看到窗外灰蒙蒙的景象,基本所有人都得先看一眼手機才能大概判斷出來自己這是處於淩晨還是傍晚。

如果碰到累的比較狠的班,那看個三五眼才明白現在是幾點的也大有人在。反正這段時間因為過度疲勞,醫生們鬧出了不少可笑又可憐的小笑話。比如剛上完小夜班,結果把淩晨四點誤以為是下午四點,著急忙慌洗漱完畢衝到餐廳,才發現是自己看錯了時間。

還好,孫立恩對自己的記憶力和生物鍾有足夠深刻的認識。為了防止睡過頭或者在錯誤的時間醒來,孫立恩已經把每天的鬧鈴都按照排班表設置好了——每天的起床時間前二十分鍾內,會有足足十個鬧鈴隨時準備把孫立恩從**拽起來。

自從當初去首都接帕斯卡爾博士一家並且還拐來了袁平安,所以險些耽誤交班之後,孫立恩每天晚上都得給自己預備上十個鬧鈴才能安穩睡覺。而且為了防止睡的迷迷糊糊以至於在自己醒來之前就按掉鬧鈴,他還得把手機放到距離床邊遠一點的地方。這樣早上要按掉鬧鈴就必須起床操作,這個習慣非常有效的避免了“睡過頭”事件的發生。

預計的直播時間是八點,現在這個時間正好還有功夫吃口飯,然後還能順帶洗個澡。孫立恩盤算了一下時間,然後決定先吃飯去——從下午回來到現在他一直都在睡覺,現在肚子裏空空****的就剩下點胃液了。

“孫醫生,您現在方便麽?”到了餐廳,孫立恩剛剛挑了些餐食放在盤子裏,一個戴著口罩而且穿著不太規範防護服的人就在門口朝著孫立恩喊了起來。這人非常懂規矩的沒有穿著防護服進入到餐廳,而是在門口朝著孫立恩揮著手。

孫立恩皺了皺眉頭,放下盤子然後走了出去,“您是哪位?”

“我是咱們宋安省台的。”這位工作人員出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證件。經過狀態欄核實,名字確實和證件對的上,“孫醫生,我這次過來是想跟您溝通一下之前談的拍攝的問題。”

孫立恩現在每天去上班都會帶著省台工作人員給他的運動攝像機。但是因為工作原因,他很難按時去交換攝像機——入倉時間一般在四個小時左右,配合上攝像機四小時的工作時間應該沒啥問題。但孫立恩在艙內待的時間超過四小時的情況比比皆是,並且由於攝製組的要求,孫立恩基本上是每天起床洗漱完畢後,就開始打開了攝像機——這就讓攝像機更難拍到記者們想要的東西了。

剛剛換好防護服進入紅區,攝像機就沒電了,這還怎麽繼續拍?

“我們接下來會給您拿上兩台攝像機輪換,請您中間輪換一下攝像機。”當然,醫生們工作有多辛苦,紅區裏有多危險攝製組的工作人員們都是知道的。就算是對孫立恩拍到的東西不太滿意,但他們也不能指使醫生去幹啥——現在的一切工作都要為防疫工作讓路,哪怕急的抓耳撓腮,哪怕因為拿不到想要的畫麵而無法容忍,也必須忍耐。

請求孫立恩帶上兩台攝像機,已經是攝製組忍耐再忍耐的底線了。

總要給他們一點素材,這樣才好完成工作吧?給患病的人治病當然很重要,非常重要。可我們宣傳口的工作也很重要呀!

“孫醫生,之前的拍攝素材挺不錯的。”這位工作帶著三分懇求兩分無奈的語氣說道,“就是……重複性有點高。您在進艙之後好多畫麵沒拍到攝像機就沒電了。所以,麻煩您在紅區的時候換一下攝像機吧——您就當配合配合我們的工作。”

“行。”孫立恩很痛快的把事情答應了下來,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既然人家有這個請求,那就幹脆把事情辦好嘛。“其實我覺著,你們還可以多搞幾台這樣的攝像機來。隻有我一個人的視角不太全麵,最好讓其他醫療隊的隊員們也拍一拍。”

……

……

……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孫醫生。”在布魯恩的房間裏,靠近窗戶的一個書桌已經被改造成了臨時的直播房間。不知道哪兒來的環形燈和其他柔光燈擺的錯落有致,孫立恩被光照的甚至有點睜不開眼。

不過,孫立恩很快就適應了燈光問題,並且開始非常熟練的朝著手機屏幕打起了招呼——反正直播已經開了兩次,一回生二回熟嘛。

直播間裏蹲守的這幫網民也非常熱情的向著孫立恩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內容都挺……有意思,“為什麽我們情人節的時候還在家看直播?這一切都要從一隻蝙蝠開始說起……”

“現在在家看直播,就是對我們醫務工作人員和全國上下抗疫工作的最大支持了。”孫立恩對著屏幕笑著說道,“我覺著吧,屏幕前現在最開心的可能就是你們這些單身狗——有對象的人也未必能在這個時候見麵,疫情一來,好好的普通情侶就都變成網戀異地戀了。”

孫立恩的玩笑話引起了一大堆觀眾的起哄。而在停頓了幾秒鍾後,孫立恩對著屏幕認真道,“至於後麵的蝙蝠的內容,咱們開開玩笑也就算了。但是作為醫生,我必須得提醒一下各位——病毒溯源是一項艱巨且複雜的科學工作。我們還不知道這次病毒的原始宿主是什麽,不知道導致感染人類變異的中間宿主是什麽,更沒有辦法確定病毒爆發的‘原爆點’在什麽地方。開玩笑歸開玩笑,但是科學問題不能開玩笑。”

孫立恩的話引起了直播間裏一大群人的積極響應,大家紛紛表示“不開玩笑了”。

“孫醫生,疫情什麽時候才能控製下來呀?”和以往一樣,直播間裏的觀眾們最關注的仍然是這個問題,“我們什麽時候能夠摘掉口罩上街?”

“對於疫情防控的問題,我之前已經說過一次了——我不是專家。”孫立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疫情控製的問題,我個人感覺應該不會太遠。但要給出一個具體的日期,這個確實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孫立恩這邊正在解釋,突然有一個留言跳入了孫立恩的眼簾。

“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雲鶴,而是現在全國幾百萬的在逃雲鶴人。”那個留言用非常認真的語氣說道,“這幾百萬人都是高危因素,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流竄到什麽地方去,然後禍害上一大片人。應該馬上把他們都控製起來,這樣我們才能安全。”

看到這個留言的時候,孫立恩感覺自己的血壓一瞬間就飆起來了。他馬上滑動留言,然後把這條發言的帳號截屏保留了下來。

“剛才說這個話的人,我暫且當你是沒有惡意的。”孫立恩強壓著怒火,向屏幕上展示著截圖,“如果你真的是故意說這個話的,那我勸你趕緊把自己的腦子從狗嘴裏搶回來——那玩意喂狗是對狗的嚴重傷害。”

孫立恩真的是在強壓著怒火說這個話。他已經氣的渾身發抖了,“你先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在逃雲鶴人’?什麽叫在逃?嗯?”

“犯了罪試圖逃避法律打擊的那才叫在逃,雲鶴人是罪犯麽?”孫立恩重重的一拍桌子,“我現在看你倒像是個在逃的!”

布魯恩有些驚訝的看著孫立恩,以他的中文水平,尚不足以馬上反應過來這句話說的有多惡毒。但這並不影響他看得出來,孫立恩現在已經快氣瘋了。

“我們要做的是盡快讓這些在外的雲鶴人居家隔離,並且積極進行每日的健康管理。”孫立恩深呼吸了幾次,努力克製住了怒氣說道,“隔離人但不隔離愛——這不光是因為被隔離的是我們的同胞,用腦子想想吧蠢貨!”雖然努力在克製,但是他的克製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那些離開了雲鶴的居民,他們都是在封城前通過正常交通途徑離開的。有關部門和法律都沒有禁止他們離開家鄉——他們本身就沒有做錯什麽事情。”孫立恩怒道,“現在,家鄉有傳染病在傳播,他們想回家也回不來。這種時候漂泊在外,有家不能回的感受你們體會過沒有?我告訴你們,現在醫療隊的所有醫生們都和他們一樣,我們也有家不能回!”

“還要把他們控製起來?懲罰可能患有傳染病的普通人,你們是盼著他們因為害怕處罰,所以大批量瞞報漏報?你是希望那些有症狀但是害怕被關起來的人隱瞞自己的旅居史,然後再去你家樓下轉悠兩圈?有沒有腦子了?!”孫立恩暴跳如雷,“要是活膩歪了麻煩你自己找個不會打擾到別人的地方自己解決,不要連累其他人!”

“讓你們去熱愛自己的同胞,不光是因為他們作出了巨大的犧牲,更是因為他們的犧牲是對你有價值的!”孫立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氣喘籲籲地說道,“隻有他們主動的,心甘情願的匯報情況,自我隔離,疫情才有可能控製得住。你們剛才不是都想知道什麽時候疫情能夠徹底被消滅麽?我現在告訴你們,等所有人都心裏裝著別人,能夠互相體諒並且自覺按照防疫要求做事,等那一天到了,這個病毒就會被消滅掉了。”

一通暴怒之後,孫立恩算是徹底沒了繼續直播的性質。他又簡單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就匆匆結束了直播。

“這段內容,我覺得可以交給電視台的記者們了。”布魯恩在一旁指著桌上的攝像機悠悠道,“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家夥到底哪裏惹到你了,不過我覺著你罵的挺對的。”

“防疫工作不是靠醫生就能完成的。”孫立恩吐出一口濁氣搖頭道,“覺著光靠醫生就能解決問題……那這場瘟疫就永遠不會消散。隻有所有人都參與進來,隻有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應該幹什麽,不應該幹什麽,我們才有打贏的希望。”

……

……

……

“讓敵人被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淹沒”這種話在中國絕不隻是個口號而已。每一個中國人都是這麽認知的,也是這麽做的。隻有人民群眾積極參與進來,隻有黨員幹部們帶起頭來,各個部門積極配合起來,我們這個文明古國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來應對各種前所未有的挑戰。

這樣的力量是無形但又偉大的。它表現在一千多萬雲鶴市民自覺留在家中不外出,它表現在天南地北湧向雲鶴的支援物資,表現在無數“有力出力,有錢出錢”的普通中國人身上。

所以孫立恩才對“在逃雲鶴人”的說法如此憤怒。當所有人都在擰成一根繩,為拯救自己和同胞而奮戰的時候,你突然跳出來指著自己的戰友說“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我們都是被你連累的”,甚至鼓動其他戰友放下手裏的工作,先來一起指責這位戰友。這樣的行為和陣前叛變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真的是在戰場上,這樣的人一定會被拖到軍事法庭上,然後挨一顆槍子。

但願這些人隻是單純的犯蠢。孫立恩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剛剛在電梯裏,他看到了自己腦袋上那個“憤怒”的狀態欄,這讓他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網絡科技越來越發達,現在的人們足不出戶也能被幾千公裏以外的傻缺氣瘋了。

被傻缺氣到已經很不幸了,要是把這種負麵情緒帶到工作場合,影響其他無辜的組員那就更不幸了。孫立恩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並且努力的在腦海裏尋找著能夠讓自己心情好起來的記憶。等會還要在會議室開病例討論會,現在可不是帶情緒的好時機。

宋安省國家應急醫療隊的會議室討論會是一項不定期展開的討論交流會。雖然按照規定,特定患者的病情隻能在醫院內進行討論,以防止患者個人隱私外泄。但現在情況特殊,雲鶴市傳染病院的會議室也經常被占用,要搞一個能夠供大家參與的會議場所,那就隻能在酒店這裏想辦法。

好在酒店方麵大力支持,他們不光直接敞開了會議室的大門供醫生們隨意使用,同時還積極提供包括消毒液和礦泉水之類的“會議物資”。至少每次開會的時候,與會人員都能有一張桌子可用,都能拿到一支筆和幾張記錄紙用於摘錄會議內容。

“咱們今天的討論內容,是接管北五區之後就一直在接受治療的患者,之前是在19床,然後被轉入搶4床,短暫回到17床後又在今天下午重新進入搶1床的女性患者。”孫立恩剛剛抵達會議室,就聽見袁平安用有些高的音調說道,“這裏是患者剛入院的數據,各位可以先看一下,我們今天的討論重點就在於後續對她的治療方案調整,並且要找出讓她短時間內病情連續波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