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性紅斑狼瘡是一種……非常殘忍的疾病。至少孫立恩覺得,這樣的疾病對於患者而言實在是有些過於無情了些。

由於免疫係統對於抗原識別出現了錯誤,患者體內的各種免疫細胞會將血管、組織識別成為抗原,並且對人體內至關重要的各個器官展開瘋狂攻擊。由於免疫係統對全身的器官瞎打一氣,患者所表現出的症狀就千奇百怪什麽都可能會有。很多臨床醫生在對患者多次診斷和治療都沒什麽好辦法之後,往往就會開始琢磨——這玩意……它是不是紅斑狼瘡啊?

係統性紅斑狼瘡就是這麽一個症狀匪夷所思的玩意。但,這並不代表紅斑狼瘡患者體內的免疫係統就很弱小。恰恰相反,由於一天到晚和自己的身體作對,這些患者體內的免疫係統能力往往都很強大。為了控製住這支“明明戰鬥力很強但不知為何就是眼瞎”的強大軍隊,醫生們所能采取的手段卻很有限。現代科技還不能讓這一支“瞎了眼”的軍隊重新恢複明亮雙眸,要減弱它們造成的損傷,那就隻能對這隻軍隊進行打擊和抑製。

現在,這支軍隊能造成的損傷已經被限製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但它們發現和抵抗外來入侵者的能力就變的很弱。新型冠狀病毒入侵了張敏的身體,孫立恩現在就麵臨著這樣一個兩難局麵。

如果撤掉原有的三種免疫抑製劑,轉而使用對抗免疫風暴的托珠單抗,或許能夠把新冠消滅掉。但失去抑製的係統性紅斑狼瘡會不會在消滅新型冠狀病毒之前先開始攻擊張敏,或者在消滅之後再轉頭攻擊器官……孫立恩心裏一點把握都沒有。

那要是不撤免疫抑製劑,隻是單純使用常規抗病毒療法行不行?恐怕這個可行性也不怎麽大。根據張敏的病史判斷,她被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時間節點應該是在12月18日至1月20日之間。今天是2月4日,如果她是在12月左右就感染了的,那整個病程長度至少在一個月以上。如果根據狀態欄的判斷,張敏感染新型冠狀病毒已經有了433小時44分17秒。張敏感染新型冠狀病毒這麽長時間,而病毒PCR檢測仍然是陽性——這意味著她體內仍然持續有活病毒正在排出。

換言之,由於免疫抑製,本來有自限性傾向的新型冠狀病毒在張敏身上表現出了持久的傾向,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消息。

“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把她體內的病毒搞掉。”完成了交班之後,孫立恩召開了第一次病例討論會議。而在病例討論會上,張敏毫無懸念的成為了大家討論最多的那個病人。

其他病人雖然病情較重,但至少都是可以套用托珠單抗三聯療法的。目前傳染病院裏CRRT的數量可能不太夠,但醫生們還是可以用其他手段代替,比如直接給病人上透析治療。問題是,張敏的情況截然不同,原有的自身免疫疾病讓她免於炎症風暴的威脅,但也同時阻止了免疫係統消滅她體內的新型冠狀病毒。

如果讓病毒感染就這麽繼續下去,很難說什麽時候病毒感染導致的間質性肺炎會要了她的命。

間質性肺炎造成的損傷是無法修複挽回的。也就是說,孫立恩等人不光需要找到能夠治愈張敏的方法,而且要快——必須趕在病毒造成的損傷超過人體儲備之前,否則就算清除了她體內的所有病毒,醫生們也不可能再讓張敏脫離吸氧獨立生存。

這是一場戰爭,一場和病毒爭奪生命,爭奪她的未來生活的戰爭。

“現有的抗病毒藥物對新型冠狀病毒的作用都不是太好。她已經持續用了三天幹擾素霧化吸入了。”胡佳看著手裏的報告說道,“不過昨天晚上的CT檢查顯示肺部的病變還在,沒有吸收縮小的跡象。”

孫立恩拿來了CT檢查報告研究了一會,然後問道,“這個……你確定是昨天的檢查?”

“日期沒有錯啊。”胡佳對孫立恩的提問有些摸不著頭腦,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CT圖片然後說道,“這個檢查是昨天晚上七點二十分做的,下麵有時間。”

孫立恩的眉頭越皺越深,他困惑的問道,“這個患者的感染時間已經很久了……她還有免疫抑製,身體本身也很弱……”

“然後呢?”徐有容有些好奇的探頭過來問道,“這和檢查有什麽關係麽?”

“你等會,我再看看。”出於謹慎考慮,孫立恩並沒有直接回答自己的猜想。他從一旁的病例夾裏找出了張敏於1月22日進行的CT片。

把這張CT圖像和昨天的CT圖像並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孫立恩放下了手裏的兩張相片。然後用非常困惑且難以確定的語氣問道,“你們都過來看看,這個進展……它是不是有點慢?”

從1月22日到2月3日,一共經曆了十三天的時間。而十三天的過程中,張敏的肺部病變麵積雖然的確擴大了不少,但和其他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相比卻慢的出奇。十三天中,她的肺部低密度影麵積擴張了大約45%。

如果是一個普通患者,這樣的病變速度並不會引起孫立恩的注意。事實上,不少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能在十三天之後開始吸收病變區域,這是因為他們的免疫係統正常工作,並且在十三天之後已經具備了生成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高效IgG抗體的能力。免疫係統開始吹響了針對新型冠狀病毒的反擊號角,病毒所占領的區域開始在免疫係統麵前逐漸瓦解。

但張敏可不是什麽普通患者,因為患有係統性紅斑狼瘡,她需要持續服用免疫抑製劑。她的免疫係統水平遠不如普通人,甚至不如很多中老年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現在的免疫水平可能也就比HIV患者強一些。

這樣的免疫水平是不可能支持她在十三天內開始生成足夠的IgG抗體的。她的病情持續緩慢惡化,這就是證明這一論據的最有力證據。

但是……孫立恩的眉頭皺成了一團,其他的醫生們也開始覺察出了不對勁。

免疫係統這麽弱的病人,她的肺部感染進展憑什麽這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