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好日子。連續陰雨多日的雲鶴突然放晴,當一輪朝陽出現在天空上的時候,孫立恩竟然莫名有種感動的感覺。

從中午開始,北六區就要正式開放了。而在這之前,北五區需要進行的工作還有很多。那些確定要被轉入樓上的患者的行李以及私人物品被一件件送到了他們即將入住的病房中。而這個消息也很快傳遍了整個北五區,不少患者家屬都在北五區建立的微信群裏發了些祝福和感激的話。

而更好的消息則來自於張智甫。他的夫人杜麗到今天為止第二次核酸檢測陰性,已經可以出院了。

孫立恩還從來沒有見過杜麗,他隻從馬永芳醫生的嘴裏聽過幾次關於這位內分泌科醫生的故事。這位杜老師的風格就和其他醫學院裏深受學生愛戴的老師們差不多——生活上平易近人,學術上嚴格進取。

不過第一次見麵居然是在雲鶴市傳染病院內設置的康複者血漿捐贈站,這一點倒是讓孫立恩有些意外。

“杜老師,您這剛剛康複就獻血漿不太好吧?”馬永芳醫生在聽說自己的老師康複出院第一站就是要來傳染病院獻血漿之後,二話不說就拽著孫立恩趕到了捐漿站裏。她對自己老師的選擇以擔憂居多,畢竟杜麗今年也已經48歲了,作為一名剛剛康複出院不到兩小時的患者,馬上決定捐獻血漿這個舉措還是有風險的。

“我是捐血漿,又不是捐大體。”杜麗說話的聲音很有特色,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聽起來卻沒有什麽疲勞的感覺,反而聽著讓人感覺很舒心。這種說話的聲音配合上這種有些俏皮的玩笑話,給人的感覺就很……輕鬆。“旁邊這位是?”

“杜老師您好,我是孫立恩。”孫立恩朝著杜麗揮了揮手,杜麗的右臂肘正中靜脈上正插著一根挺粗的采血針,看起來是不太方便活動的。於是他連忙放下了手自我介紹道,“我是從寧遠來的……”

“哦,孫主任是吧?”雖然被口罩遮住看不清楚表情,但杜麗的雙眼頓時帶上了笑意,“我可從老張嘴裏聽過幾萬遍孫主任的名字了。”

孫立恩裝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問道,“張主任沒說我壞話吧?”

“他都快把你誇上天了。”杜麗笑的前仰後合,過了一會後她才停下了笑聲說道,“我聽老張說了,在寧遠的時候你特別照顧他們。”

這個“他們”說的肯定不隻是張智甫。把綜診二科放到綜合診斷中心,而綜診一科設置在急診大樓這種行動算是孫立恩在照顧張智甫教授,但除此以外,孫立恩實在是不覺得自己還多做了些什麽。

“我跟張教授學到了很多東西。”孫立恩非常誠懇地說道,“雖然我不是張教授的學生,但也和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沒什麽區別了。能有張教授這麽一個好榜樣,這是我的幸運。”

“你要受得住他那個臭脾氣,那是孫主任你性格好。”杜麗抱怨了兩句張智甫的“性格缺陷”之後,開始拉著馬永芳醫生聊起了家常。兩人已經一年多沒見過麵了,雖然現在交通方便通訊發達,但馬永芳也好杜麗也好,如今都在醫療第一線上工作。就算想見麵,工作上的時間安排也實在是不允許——去年過年的時候,杜麗是專程飛到寧遠去找的張智甫。而馬永芳等人則選擇回到雲鶴過年,兩邊正好岔開了。

現在在雲鶴見麵……實在是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命運的味道。

看著杜麗和馬永芳聊得開心,孫立恩悄悄走出了房間。他準備和錢紅軍再對一下轉移情況,然後再問問柳平川鶴安醫院的情況。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今天就得去一趟鶴安醫院實際踩點,看看需不需要為自己的29名同事準備些什麽東西。

走出房間還沒來得及摸手機,孫立恩就在一個拐角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試圖撇著腿躲進角落更深處,但這個動作卻吸引了孫立恩的注意。

就算沒有狀態欄提醒,他也能看得出來,試圖躲進角落裏的人是張智甫。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孫立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那個角落裏,“杜老師就在房間裏呢,你不過去看看?”

張教授張了張嘴,然後又搖了搖頭。他問道,“杜麗她沒事兒吧?”

“有事兒沒事兒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孫立恩對老張同誌的舉動不是很理解。他拉著張智甫就往采血站裏走,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我看杜老師身體狀況還不錯,能說能笑的。”

本來還有些猶豫的張智甫在聽到“能說能笑”這四個字之後突然一愣,然後才跟著孫立恩的動作撇著腿走了起來。

“杜老師,您看我把誰給帶來了。”孫立恩興高采烈的進了房間,正在和馬永芳聊家常的杜麗抬起頭來正準備說話,但在看到了孫立恩身後的張智甫後,突然仿佛觸電一樣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房間裏突然變得……很安靜。

“我……今天本來想去接你的。”沉默持續了好幾秒鍾,張智甫才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抖,“不過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出院……”

“知道你過不來,所以這不是我就來了嘛。”杜麗的聲音聽起來更沙啞了一點,她輕輕咳嗽了一聲後又沉默了下來,過了好十幾秒鍾,她才看著自己闊別一年的丈夫,帶著濃濃的鼻音說道,“你這怎麽又瘦了?”

“最近比較忙。”張智甫輕咳一聲,他向著孫立恩投去了詢問的目光。大概意思是“她現在身體怎麽樣?”

孫立恩點了點頭,“我看杜老師現在恢複的還挺不錯。”這其實是個廢話,要是杜麗現在的身體情況不好,雲鶴的醫院怎麽也不可能讓杜麗出院。

整個房間再次陷入了沉默,這對結婚二十多年的夫妻看起來有很多話要說,但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采漿機器完成了第一頻次的抽血,從杜麗體內抽出的血液開始進入離心機分離。然而在離心機工作開始後幾秒鍾,機器就發出了一陣聽起來不太正常的噪音。

“可能是離心杯出問題了。”馬永芳醫生突然反應過來,然後站起身帶著孫立恩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杜老師您等一會,我去叫護士過來看看。”

孫立恩非常識時務的跟著馬永芳一起離開了房間。在確認房間裏的張智甫和杜麗肯定聽不見自己說話後,他才低聲嘟囔著,“我是不是不該拽著張老師過來啊?”

“這有什麽不應該的?”馬永芳頭都沒回地說道,“張老師要是不來,後麵可就該熱鬧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