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乎乎吃頓早飯,孫立恩的精神被調整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絕佳狀態。反正現在讓他做CPR,孫立恩覺著自己大概能一口氣來上十分鍾的。

中間還不用換人的那種。

可惜或者說幸運的是,現在沒有病人需要孫立恩去做CPR。他今天上午,有一堆會議要參加。

據說,根據一項抽樣調查顯示,中國的三甲醫院科主任們平均每個月要參與最少四場不同的會議。

孫立恩的情況比這些主任們大概好點,自從他升任主任之後,一共參加過四場不同的交流會議。其中兩場是武田製藥組織的罕見病峰會,孫立恩作為主要嘉賓參會。另外兩場則是影像診斷和遺傳病的交流會,孫立恩被邀請過去主要是當個吉祥物。

罕見病峰會和交流會,主要內容其實是大家互相客套客套,然後看看各大藥廠最近新搞出了點什麽幺蛾子而已。對於公立醫院來說,沒有進采購目錄的藥他們想用也用不了。而進了采購目錄的藥則要看醫保報銷比例和患者的自費能力——用多少,能不能用,也並不一定取決於醫生。

藥代們或許還會對這種事情更加上心一些,但到了孫立恩這兒就完全不管了——罕見病治療不收錢,非罕見病轉診之後也不收錢。所以,到了後麵幾乎也就沒什麽藥企會來請孫立恩出席會議。

但這次在雲鶴的情況不大一樣。會議並沒有藥企或者器械企業什麽事兒。召開會議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讓醫生們交流最新的治療經驗。

這是一場“訴苦大會”。

雲鶴地方的衛健委和其他部門自從封城之後,忙碌程度直接爆表。這些部門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完全獨立運行而設計的——他們屬於橫管部門。平時主要是通過市政府領導班子中的分管市長管理運行。

而突如其來的封城,讓各個分管市長的管理資源被迅速耗幹。分管衛生的副市長一般還需要分管科教文三個口子——科學研究、教育、文化和衛生。而具體到雲鶴、這位副市長還需要同時負責體育、旅遊、食藥監以及工商管理工作。

封城之後,雲鶴本地的高校迅速集中力量開始對新型冠狀病毒進行攻關研究。而向供應全市居民供應口罩和消毒液,調集資源支持醫療機構也是這位副市長的工作。在傳統節假日中,如何讓雲鶴的醫療企業在滿足防疫條件的情況下盡快複工複產,這同樣是這位副市長需要直接處理的工作。

抗疫大事不容有失,而這些工作同時擠壓在了案頭上,各個習慣於直接指示的部門頓時傻了眼。來自上級領導的指示非常模糊,同時也賦予了他們很大的權限。內容說來說去隻有一句話,“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支持抗疫行動。”

這是從中央到地方,所有部門的共同行動準則——以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為最優先。既然上級沒有辦法及時給與更具體的指示,那就必須摸清楚現場情況,然後再根據客觀情況給出解決方案。

於是,今天早上,孫立恩被邀請出席三場不同部門的“訴苦大會”。

所謂的“訴苦大會”,是同樣參加會議的其他同行們給與的稱呼。這個外號倒是恰如其分的說明了會議的具體內容——哭窮,喊累,要支援。

現在的雲鶴各大醫院中,醫療設備和醫療物資耗盡是事實。但由於缺乏統一高效的信息收集渠道,很多醫院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體缺什麽物資。同樣,他們也不知道市裏省裏有什麽物資,什麽時候能分配下來,能夠給自己送來多少。

缺乏緊要物資,那就隻能盡量多申請物資先供應最緊張的部門。市內所有醫院都在按照自己醫院的最高儲備量進行物資申請,堆積起來的物資供應總量就瞬間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要滿足所有醫院的供應——也就是每家醫院都可以滿負荷運營一個月的儲備水平來供應緊缺防疫物資的話,三批次一共二十三家定點醫院,需要使用N95和防護服的醫務工作人員總數約為兩萬人。這就是最少六十萬口罩和防護服的需求量。

僅以KN95口罩為例,全國現有的產能,一天撐死了也就十萬隻左右。要填滿雲鶴市二十三家定點醫院一個月的需求量,需要全國上下所有企業以假期前的產量恢複運行,並且全負荷幹上一周左右。

防護服則更為稀缺,全國每天的產能大約是三萬套。如果要滿足雲鶴現在這些醫院的儲備需求,需要他們全力工作20天。

而工業生產,需要動用起來的遠不止一兩個企業。這需要上下遊所有的生產環節全部啟動,而且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讓已經進入假期停工狀態的企業重新恢複到之前的生產水平上。

雲鶴相關部門召開會議,也是為了摸清各家醫院的實際需求。現有庫存和產能不可能滿足所有需求,但如果能夠把需求降低一些,降低到加強調配分撥能夠滿足的地步,或許就還能堅持下去。

……

……

……

“我們需要防護服,需要消毒劑,需要口罩、手套、鞋套……”會議上,幾乎所有的醫生們都在重複著同樣的需求。沒辦法,供應遲遲不到,消耗卻每天見長。是個醫生都會對現在的情況產生恐懼心理。

病毒是非常微小的顆粒,傳統紗布口罩能夠阻擋細菌但卻無法抵擋病毒。而醫用領域,對於防控病毒的口罩要求更高。除了需要具備有過濾空氣中95%的0.075um±0.020um微小顆粒的能力以外,還要具備防止血液等**飛濺滲透的能力。

這樣的口罩可不是普通口罩廠能夠生產的產品。

“這些物資我們會盡全力調配……”這批工作人員的話反反複複說來說去還是這些內容,說到口幹舌燥卻得不到物資配給確切消息的醫生們也急了眼。甚至有些情緒激動的醫生直接破口大罵,就差上手揍人了。

醫務工作人員冒著感染的風險,在一線紅區收治病人。結果你們這幫保證物資供應的說來說去都是這些屁話?醫生的拳頭也是拳頭,砸在你們這幫搞官僚主義的家夥鼻子上也是會砸出鼻血,砸斷鼻梁骨的!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靜點。”孫立恩聽著兩頭吵了半天,實在是忍不住了。“咱們都是為了工作,都是為了和傳染病賽跑才聚在一起的。現在物資供應緊張,這種情況不是靠罵人就能解決問題的。”

揮拳頭的醫生們氣鼓鼓的坐了回去,而那幾個被罵到臉色鐵青的衛健委工作人員也稍微平靜了一點。

“物資的問題,我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孫立恩對這幾位衛健委的工作人員說道,“我們可以在八小時的工作中不吃不喝不上廁所,以此來避免提前離開紅區而造成的隔離服和口罩損耗。但這樣的情況並不是正常現象,也不是人力可以一直維持下去的。所以,最低最低的物資供應標準應該是紅區工作者每人每天一套全身裝備。”

“在這個物資供應標準之上,我們需要充足的藥物供給,足夠的醫療設備和對醫護工作人員的生活支持。”孫立恩繼續道,“別的我不說了,八小時不上廁所這個你們可以自己試試——很困難。至少成人紙尿褲你們得管夠吧?”

“咱們都是來為雲鶴拚命的。我們上一線的時候,請各位盡量多給些支持。我們也盡量去理解你們工作辛苦——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吧。”孫立恩搖了搖頭,然後站起身來說道,“如果你們現在聯係不到有貨的廠家……我倒是有個路子,或許你們可以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