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文帝雖然有些失望於國師並未同意和他一同去的建議, 但是這並沒有打消他的興致,他甚至還帶上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同去。

這一回畢竟行程匆忙, 而且也並非什麽依例出行, 因此除了必要的護衛及侍奉宮人以外,一切從簡。

因此也並沒有很多人知道這消息,但是那些知道消息的人卻是為了一個在聖上麵前露麵的機會打破了頭, 一個個都想能和這幾位貴人說上幾句話。

還有一小部分既富又貴,往日也不是沒見過宣文帝, 因此麵見陛下的興致並不高,反倒是更想再看一眼那位國師大人。

他們或許在祭祀求雨時曾看過一眼, 或許在國師一行人前往青州時在城門外見過對方一麵, 登時目眩神迷,從此便一直心裏記掛著。

後來再想找機會見上對方一眼, 卻也沒了機會, 國師這段時日都是深居簡出,常常閉門不出, 或者是改換身形, 即便是在自己身旁路過,也很難有人能認得出來。

想必能常常見到國師的,隻有那些國師府的下人以及侍衛們了。

他們這些人出錢,有些人確實是因為感念國師救了兩州百姓, 還有些人則是想借此討個好, 這二種想法兼有的人也不少。

因此, 他們心中也是暗自期待著,這回也不知能不能見到國師現身, 讓他們再見上一麵。

宣文帝來到這處廟宇遊覽了一番後, 倒是頗為滿意, 此地看上去雖則古拙,卻處處透露著精致,細微之處便可見用心。

當然,他最為滿意的,還是正殿的那尊雕像,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神似,簡直完美展現出曾經初見時,國師那副飄渺仙姿的樣子。

神色深藏,隻留一雙悲憫雙目,卻足夠符合世人對於仙人的幻想。

那工匠並未親眼見過國師模樣,為了這雕像,還特意尋了一些曾有幸見過其真容的人,甚至還見了最初曾是雩祀隨行一員的宮廷畫師,這人手上還有一幅尚未完成的《仙人降世圖》。

匠人正是靠著這些,和自己的一些想法,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才做出這一尊像來。

但是,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回真的是“妙手偶得之”,或許自己也是冥冥中受了什麽點化。

但是自此,他也很難再做出比這更出色更完美的作品了,這一次,或許便是他的巔峰之作了。

也是因此,這國師廟前來參拜的人每日都沒有少過,即便是那些住得遠些的人家,也寧願舍近求遠,親自來上一趟。

雖然他們家裏已經有了一尊小些的像供奉著,但是哪裏比得上這裏這尊更大,更有神韻呢。

……

鄭喬也恰好在這城郊附近,隨著師父一同出來義診,這也是林太醫一貫的教徒弟法子。

以前的三個徒弟都是開醫館的時候收的,那時也不缺病患和疑難雜症,待到這些人學成,隨他治治宮中小病,也不算什麽了。

收這個小徒弟時卻不同了,他如今是宮中太醫,即便傳授了對方一身所學,看遍醫書,沒有實際病患試手,也很難有所進益。

因此,他才想了這麽一個辦法出來,讓她多接觸接觸百姓,見見不同的病症,拓展一下見識。

鄭喬也沒有浪費這機會,每次義診都十分認真。

雖然她模樣看上去年輕,不像什麽有資曆的大夫,但是畢竟是免費的,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占占便宜,來這裏瞧一瞧的,說不定就能省下一大筆銀子呢。

因此,鄭喬也著實見識到了各種不同的病症,雖然還是會遇見些不講道理的家夥,但是為了不讓這個免費又醫術高明的大夫就這麽被罵跑了,眾人便立刻上前,將一些來找茬的家夥拉走了。

不過自此之後,她也吸取了教訓,隨師父出門看診的時候,開始轉移地點,不會總呆在一個地方了。

她一時竟也忘了,自己這般舉動,對那些貧苦百姓來說是一件大善事,但是對一些替人問診看病的醫師大夫來說,可就不一定是什麽好事了。

今日她選定的地方,本是京郊,照理來說人並不算很多,但是這麽一天下來,來來去去的車馬卻不少。

無論是什麽高門顯貴,還是市井小民,都能在這裏見到他們的身影。

原本鄭喬還有些困惑,不過詢問了來問診的病患之後,她便明白了,原來這裏便是國師廟宇所在之處,其他人都稱之為“仙人廟”。

鄭喬自然也聽其他人提起過這,畢竟聖上都親自去過,大加讚揚,但是她每日都忙忙碌碌的,還真沒注意到這廟宇究竟具體在哪個地方。

如今乍然得知,心裏也暗自盤算著,該找個休沐的時候,帶他們也來這兒上柱香。

若非他們這群人碰巧遇見了國師一行,想必他們如今也不能全都活下來,還能有安穩日子。

自己還如此幸運地得了師父看重,收了自己為徒,這實在是一輩子都難以償還的恩情。

林太醫這時敲了敲她的腦袋,“回神,想什麽呢?”

“可不要跟你師兄一樣,仗著自己有天分,就不願聽了。”

鄭喬扭頭朝他討好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師父,下次不會了。”

“不過,師父說的這位師兄,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他口中所說的自然是那個不太聽勸的二徒弟,性子不夠穩重,太跳脫了些,長得又不錯,林太醫總擔心他隨著自己在宮中行醫,遲早要鬧出什麽亂子來,便讓他去了軍中,好好磨礪性子去了。

正好他還有相識的醫士,便在邊軍中做軍醫,正好也有人能稍微看管一下他。

如今見鄭喬這副模樣,又不由得想起了這個許久未見的徒弟。

林太醫搖了搖頭,“是個聰明的,就是耐不住性子,也不喜歡在宮裏做事。”

三個徒弟裏他其實對這第二個徒弟最為滿意,對方的天資十分出眾,不僅過眼一遍便能記住所有的醫方脈案,治病開藥也極為大膽,敢於創新。

這樣的能力,或許日後做出的成就不會小於自己,但是在宮裏,最重要的便是穩妥,一旦出了什麽問題,那可是要命的。

因此,他才將對方打發到別處去了,反正能學的對方都已經學了,日後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還是安心帶著單敦和明彬,在宮裏好好做事吧。

如今收的這個小徒弟就更得他的意了,不僅能力和二徒弟一樣出眾,卻沒有他那樣的焦躁性子,聽得進去勸,也願意改,這讓他原本有些蒼老的心,也年輕了許多。

因此他也不願說太多關於二徒弟的話,也怕這個小徒弟覺得對方這樣才過得有意思,也學他那副做派了。

鄭喬見師父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便不再追問了。

……

廣平城,這些日子以來,西戎不斷犯境,城內守軍堅守了幾個月,才終於等來了援軍。

附近一些小城卻因守備不足的緣故,好幾處地方都被打了下來,若不是援軍及時趕到,廣平城恐怕就要陷入三麵圍攻的境地了。

這一場救援實在是來得及時,堅守了這麽多天,不說城中軍民亦不堪其擾,精疲力盡,城內的糧食也已經所剩無幾了。

而韓老將軍帶著人馬以及後方的糧草來援的消息,很是振奮了廣平城的人心,原本他們看著城外黑壓壓的人頭,以及聽著戰馬嘶鳴,心中有些擔憂和害怕的心情也寬慰了不少。

其後趁著西戎還未得到準確消息之前,城內守軍將領程凜和援軍還聯手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得了一場大勝。

援軍到達之後不久,負責押送糧草的隊伍也已經趕了上來,城中的壓力一下子緩解了許多,原本餓著肚子打仗的廣平城官兵們,也終於能大口吃飯,填飽肚子之後再跟西戎人打仗了。

但是也不知為何,西戎人這次的軍隊仿佛悍不畏死一般,吃了個敗仗之後竟也調了兵回來,似乎打定主意要將廣平城攻下。

雖然守城比攻城易,但是對方手下的騎兵卻不是吃素的,在戰場上的優勢極大,又兼西戎人都人高馬大的,兵卒實力往往比己方強上幾分。

而且聽聞對方陣營裏,還有本就以智謀聞名,又是西戎王左膀右臂的軍師圖盧。

因此,這麽些時日下來,兩方倒是打得有來有回的,一時之間還很難分出勝負來。

並且,韓老將軍的幼子,原本任宮中禁衛統領的韓楚清,這些日子裏來也逐漸展露頭角,為人所熟知。

原本他們還覺得,韓老將軍的幾個兒女,才能都還算不錯,卻沒有誰完全繼承了對方打仗的天賦。

如今看來,那小將軍倒是個漢子,能放棄原本安逸的禁衛身份,隨著父兄一並上戰場殺敵,武藝也十分出色,不過幾場戰鬥下來,連敵方也記得他的相貌了。

當然,還有一個更惹人注目的,便是那個有一雙綠眸的狄羅,雖然樣貌看上去和宣朝人差不了許多,隻是深邃了幾分,但是卻一眼能讓人意識到,這必定是外族人。

因而,雖然他是韓小將軍手下的人,但是總有些人會抱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暗中排擠他。

不過,兩場戰鬥下來,在戰場上見過樣子的那些人,著實被他那副冰冷,毫無懼意,臉上沾血之後眼睛反倒更亮了幾分,像是泛著幽幽寒光的樣子給嚇住了。

他們這些人不是沒見過戰場廝殺,卻沒見過這樣的人,如此年輕,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鎮定,以及常人沒有的冷漠,即便是見到遍地殘骸斷肢,也視若無睹,好像對自己一點影響都沒有。

他在戰場上看別人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人,不如說是看到了什麽已經盡在掌握,逃不出方寸之地的獵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