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辰時過半,陳老爺就帶著自己的女兒來了府上, 一行人在門口落轎後, 陳老爺先從前頭的青頂轎子裏鑽了出來。

緊隨其後的那頂紅綾轎子的轎簾被侍立兩旁的下人拉開,還有一人眼疾手快在轎子底下墊了一塊木板。

然後便見陳安如雙手推著木製輪椅從轎子裏緩緩出來。

這輪椅並這轎子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畫了圖紙樣式, 找了熟手的匠人打造出來的。

不過她並不常用,也不喜歡出門。即便有輪椅能讓她出行便捷些, 但是各處都是門檻台階,依舊十分麻煩。

而且自己與常人不同, 行走在大街上總是招來許多注視的目光, 還有那些竊竊私語,讓她總不自覺懷疑, 這些人是不是在議論她, 嘲笑她。

陳安如在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在自怨自艾,覺得自己來到這世上仿佛就是為了受這一遭苦的。

隻是後來她也想明白了, 自己已經比這世上許多人都要幸福得多。畢竟自己衣食無憂, 不必為了生計煩擾奔波,父親又如此疼愛自己,有求必應,為了自己甚至尋遍了天下名醫。

想通之後, 陳安如便不再那麽難受了, 她的心態也日漸平和, 已經接受了自己的現狀,還想勸父親不必再繼續求醫了。

然而每當看見父親期盼的目光時, 她都不忍心開口, 隻能默默應下, 去見一個又一個醫師。

現下他們來到這暫作國師府的大門前,站在她輪椅兩邊的高壯下人便一人按著輪椅的一邊扶手,將她抬了進去。

進了正門,便有下人將他們引到昨日的花園裏,還手腳麻利地擺上了各式瓜果點心。

他們二人便在此處恭候,陳老爺還安撫似地拍了拍她,讓她不要緊張。

陳安如看著父親下意識地捏著衣袖的緊張模樣,倒是繃住了神情,沒笑出聲來,反倒是一臉認真地回複著。

“好,父親,我不緊張了。”

“行,行,不緊張就好,待會兒可要記得恭敬些,別失了分寸。”

聽得父親這話,陳安如倒是對這位國師升起了好奇心。

她常年都呆在家裏搗鼓些小玩意兒,不大出門,不甚了解這位國師,卻很了解自己的父親。

這次青州瘟疫裏,父親早就在流民被攔在城外的時候,便覺得不妙,商人的謹慎讓他立刻將一家人都轉移到了別莊裏去,隻剩下小部分人還留在家中看家。

若是最後無事發生,權當作是出門遊玩一回了。

卻沒料到,城中發了瘟疫,還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陳老爺當機立斷便將別莊裏全部封鎖起來,不許人進出。

而地窖冰窖裏儲備的糧食魚肉,完全足夠闔府上下吃個小半年了,根本不必擔心食物的問題。

因而,陳安如還是很敬佩父親的。

陳老爺作為商人,對於各種事情的感覺都極其敏銳,又能在該謹慎的時候謹慎,該大膽的時候敢放開手腳賭上一把,才能做到如今青州首富的位置。

她還是第一次見父親居然僅僅隻是為了求一個不知能否應許的緣分,便將手裏小半身家全都送了出去,而且還沒能送出手,又被原樣退回了。

這位國師,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她自然是從身邊的下人口中聽過國師的名號以及那些異事的,隻是陳安如從沒親眼見過,即使旁人吹得神乎其神,她也沒有什麽實感,還生起了幾分懷疑。

陳府藏書萬千,書看得多了,便明白很多被認為是神跡的事,往往都是有人在背後做推手的。

甚至她還在某本不知從哪兒收來的一本破書裏,見到了關於前朝那位許國師的記載。

然而卻與現在記載的完全不同,那位許國師早年間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家夥,隻是背後有團夥幫他嚇唬人騙錢罷了。

譬如說預言某人或有血光之災,這人信了便罷,不信的話,就會強行讓這人遭災,從而謀得錢財。

成康帝當時還未登基,卻早早想好了為自己造勢的法子。

私下裏將這許國師召了來,發現對方是個實打實的騙子之後,也沒生氣,反倒是用自己的勢力,將對方的名聲傳播得更遠更廣。

在他打敗其他人成功登上皇位之後,更是將自己曾經被許國師一眼認定,是貴人之相,天命所歸的事傳遍了天下,朝堂民間的議論也小了許多。

之後這許國師白日飛升的事,則更是胡說八道,分明是成康帝卸磨殺驢,覺得對方名聲太盛,威脅到了自己,並且對方還知道自己許多隱秘,便下手殺了對方,假做成了飛升樣子。

如此還能用對方仙人的身份給自己抬高身價,讓世人覺得他是天選之人,從而忽視成康帝上位的血腥過程,隻看得見他的風光無限。

而如今,這一位被陛下親封的國師,據聞是仙人下凡,倒比那傳聞是仙人托生的許國師還要厲害,陳安如心下卻難免覺得有些微妙。

正思索間,前麵突然傳來了些動靜,她抬頭一看,便見到一道飄渺仙姿從遠處緩緩走來。

那人像是籠罩在柔光之中,行動間自有一番奇異的美感,白衣輕曳,不染塵埃。

走在花叢之中,身旁姹紫嫣紅的各色鮮花,在這樣的容貌下也顯得黯然失色,園中各式豔色也比不上這一道白色倩影。

走到近前,如此近距離見到對方的麵容之後,坐在輪椅上的陳安如甚至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臉頰微紅。

陳老爺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朝著薑虞拱手作揖,身旁的女兒倒是慢了半拍,才跟著行了一禮。

“見過國師大人。”

“不必多禮,”薑虞看了一眼他身旁,視線在陳安如那輪椅上停留了兩三秒,這才極其自然地移開了。

“這正是小女,喚作安如。”陳老爺忙不迭介紹著自己的女兒。

他見眼前的國師隻是微微點頭,卻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心下實在有些著急,卻又不敢開口催促。

薑虞卻是又習慣性地打開了係統麵板,畢竟最近終於輕鬆了下來,有了時間之後她總是時不時地打開係統,查看著自己的積分情況。

然後她便見到,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給出的聲望值卻是有些奇怪,前後有兩個數值。

一個是相對較低,也就是普通民眾給出的水準,隻有幾積分這樣子,另一個括號內的數值卻很高,甚至比她父親昨日給出的還要高。

“這是怎麽回事?”薑虞在腦海裏詢問道。

係統這次並沒有化作小雀陪在她身邊,在她的腦海裏回應著,“咦,宿主,你都沒發現我消失了好幾天嗎?我升級去了,這就是這次更新出來的新功能哦。”

薑虞一心二用,一邊聽著係統的回話,一邊示意著眼前的父女二人隨著她一同欣賞眼前的花園。

陳老爺推著自家女兒,跟在她身後,不吝惜用各種好話大肆誇讚著園中各色鮮花,恨不得用盡畢生文采,將這些花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似乎真當自己隻是來賞花的了。

薑虞帶著淺笑,仿佛在聽他的誇讚,其實正在和係統進行著對話,“什麽新功能,是幹什麽用的?”

“啊,宿主可能也猜到了,因為您的行為會造成一係列的後續影響,因此許多人或許會因為您的舉動改變了人生,因而後麵那項數值是經您改變後,會產生的聲望值。”

的確和薑虞猜測的那樣,後麵那項數值就是由於她的影響會對人的未來變化產生的變動。

若是她現在再去看太子的聲望值,或許就能發現對方的數值已經有了變化,不再是之前那樣僅僅隻能給出比普通大臣略高些的數值了。

應該,會比宣文帝還要高吧。她暗自猜測著。

薑虞想起了眼前這個小姑娘,這麽說來,或許她按照原本的人生軌跡,可能會平平淡淡地過一生?或者是因為殘疾的緣故早夭?

然後由於自己的影響,成功治好了腿,並且還能做出一番事業嗎?

隻是,她現在可還沒答應幫這小姑娘治腿,係統怎麽就能確定自己一定會幫她呢?薑虞在腦海裏開口質問著。

“這是按照主係統程序進行推論得出的最大可能。”沒了小雀的模樣,係統的回應倒顯得一板一眼的,頗為正經。

薑虞哼笑一聲,卻沒有反駁。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陳安如,像是想看看她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能給出那麽高的貢獻值。

父女兩人被她看得緊張起來,都不知該不該開口說話。

倒是薑虞近前走了兩步,到了陳安如麵前,低著頭,點了點她身下坐著的看上去就很精巧的木製輪椅,“這,是你想出來的?”

陳安如看著眼前湊得如此近的絕色模樣,不爭氣地臉紅了,手緊握著兩側扶手,聲音也低了下來。

“是,是民女想出來,畫了圖紙讓木匠造的。”

聽出了眼前之人感興趣的意思,她動了動手指,眉眼低垂,繼續加了一句話,“不過是個笨重之物,若您覺得這樣的機巧有意思,民女還帶了別的禮物給您,比這精巧些。”

薑虞抬了抬眼,“好,便叫人呈上來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