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08-26

癩蛤蟆1號恢複更新。

《守山犬》

第二次重生、出身農民的苦逼娃,一個如守山犬的男人。

第一世為黑道雄魁,為《癩蛤蟆》楊青帝式人物,如狼似虎,權柄滔天,卻在不惑之年,死於大風大雨。第一次重生為知識分子,學而優則仕,為民請命,一生無果。

這一生,被當做傻子的他該何去何從?是赳赳武夫?還是那無雙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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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年,即便改革開放已經二十多年將近整整一代人,徽浙交界的觀音村依舊溫吞安靜,村子不大不小,始終保持在兩百來戶人家,自打族譜上第一位的老祖宗舉家從山西那邊遷移過來,村子總人口就保持在八百八十到八百九十人之間,很玄乎,村子三麵環山,進村的路九曲十八彎,原先是條依河而建的羊腸小道,八十年代中發動村子所有人幹苦力,才拓寬成三米多寬的泥石路。一進村口,就是一棵腹部中空卻常青不死的老槐樹,除此之外,還有一排用作藏風聚水的柏樹,村裏長輩老愛念叨這個,說是這地兒是塊被算命先生相中的風水寶地,算準了能出大富大貴的子孫後代,就看哪家有這個福分造化嘍。83年,村子裏因為肺癆死了一個老人,加上一位青壯年上山,失足身亡,如此一來,村子人口成了八百八十七人,村裏結婚尚未生子的夫妻都可勁兒耕耘,比老黃牛還勤快,不僅晚上在**賣力,白天下地,若是玉米地這種,也不忘野戰一番。

說來也怪,十幾對擺了喜酒的家庭,唯有黃石根一家的媳婦爭氣懷上了,更匪夷所思的是當那個稱一稱恰巧六斤六兩的閨女呱呱墜地時,是一個霧蒙蒙的清晨,穿過村子的小溪裏沒來由蹦出茫茫多條紅鯉魚,蔚為壯觀,比鬧鬼還能詐唬人,這陣仗鬧得老學究的村長黃石根一陣忐忑,原先翻了整晚字典辛苦搗鼓出一個俗氣的名字,黃紅梅,結果愣是沒敢給孫女起,隻給了個昵稱,叫魚魚,一直到三年後,村裏來了位打雲遊四方幌子騙吃騙喝的窮方士,兩撇山羊胡,一身酸臭黃裳道袍,補丁無數,有個屁的仙風道骨。

黃石根身兼著小學教師的身份,對待這類人還是十分尊重的,好吃好喝招待著,那道士啃完了醬油拌飯,一抹油,丟下一句“這娃兒麵相命格,奇佳,可謂寒婆熾火氣堂上,女作宮妃男拜相”,最後把黃石根一家子四代人胃口釣起來了,才來了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但是”,立馬把黃石根給鎮住了,這下子醬油拌飯顯然是不夠了,一咬牙,又宰了隻隔三差五就能生兩個蛋的老母雞,邋遢道士這才拉著黃石根神神叨叨聊了一通,最後揚長而去,那天起,黃村長的小孫女魚魚就有了個相對村民來說十分生僻晦澀的名字:黃翡。

小魚魚或者說名字古怪的黃翡其實幼年並不出彩,咿咿學語要晚一大截,搖搖晃晃走路也如此,長得黑炭一塊,生下來頭發就少,很難想象拿她跟出生時的天生異象掛鉤,隻是那個十有八九是坑蒙拐騙的邋遢老道士貌似瞎貓撞死耗子了,敲定名字就是黃翡的小閨女一下子猛然靈動起來,八歲以後更是明顯出落成了十足十的美人胚子。在觀音村,黃石根是村長,跟村支書還是親上加親的聯姻親家,這兩位土皇帝理所當然分到了最好最肥還他媽是離村最近的田地,而黃翡無疑就是村裏的小美人觀音了,玩過家家娶媳婦的遊戲,誰要是能夠殺出一條血路將她“娶”回家,那可是能夠晚上到了**會睡不著打滾的頂天歡樂事兒。

如果說黃翡是觀音村最討喜的人,那麽苦逼的孤兒五福就是最討人嫌的存在了,他的家無非就是一棟破敗黃泥土房,離村子很遠,隔著約莫一裏路,在小溪盡頭,獨門獨戶的,可能十幾二十年後那叫山清水秀風景旖旎,當下就是鳥不拉屎狗不吃糞,陰氣森森的。五福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但也差不遠,隻有一個爺爺相依為命,86年死於說不清道不明的絕症,說死就死了,連醫院都沒去過,其實去了也沒用,花不起錢的。這擱在農村是習以為常的事情,所幸他爺爺生前是個本分人,老實巴交,一輩子沒占過誰便宜,連文-革期間都不敢去看戲幾眼那些成分不好被鬥倒戴高帽的人,所以好歹湊齊了抬棺的人數,棺材是做半吊子木匠的老頭早就自己動手做好的,就那般草草下葬了。於是五福就成了沒爹沒娘野雜種的磕磣貨色,才六歲,還是虛歲,從小就依然是憨傻憨傻的他在爺爺死後依舊沒給村民意外,披麻戴孝,跪在墳前照樣是怔怔癡呆的模樣,連嚎兩聲都沒有,倒是磕頭的時候格外用力。

旁人瞧著挺心酸,可沒誰願意扶一把,因為誰都清楚,那會兒誰打腫臉充胖子,家裏就得多一個拖油瓶了,一旦多一張嘴,一年下來少多少斤米飯呦,假若五福這孩子不傻不癡,倒好說,畢竟身體壯實,才六歲就是十來歲孩子的體格了,含糊養活個五六年,說不定就是個幹活做事的好把式,但問題是五福是小傻子啊,誰樂意惹一身腥,指不定萬一還是個不知好的白眼狼。所以村裏人都琢磨著這孩子多半是夭折了,但匪夷所思的,五福荒唐荒誕地活過來了,個子越長越高,體重越來越驚人,村民都不清楚這娃是怎麽熬過來的,私下聚在一起嘀咕都琢磨不出個所以然,隻知道五福繼承了爺爺的幾塊田地,都是最差的,泥房後頭有塊小菜圃,再就是會下河撈魚上山抓蛇,水裏遊的山上跑的樹上做窩的,都有可能成為他的盤中餐,反正稀裏糊塗的,這個小傻子還真就活蹦亂跳挺過來了,稀罕事呐。但五福在村民眼中就是白長個子不長腦子的典型,一些個老光棍和青少痞子都愛拿他開涮,勾一勾手指,掏出一張一毛錢和一塊錢,問五福要哪張,五福無一例外要一毛錢,90年百元大鈔逐漸在觀音村露臉流行後,五福還是無藥可解對一毛錢情有獨鍾,一毛錢始終沒變,變的是從一塊錢變成了十塊錢,五十,一百塊,讓人樂此不疲。

村子裏的孩子小學四年級以前都在相對氣派的大會堂上學,黃村子這些年眼神不太好使喚,就換了個外地的教師,五六年級得到十多裏路外一個叫鮑家村的地方讀書,家裏富裕的才能給孩子弄輛自行車,一般都不舍得,因為孩子瘋起來多半沒輕沒重,支書家的孫子就曾連人帶車子一起衝進過河裏,人倒是沒咋的,車子報廢了,把駝背的村支書捶胸頓足心疼了大半年,村裏能騎上車的隻有被寵溺心疼到了極點的黃翡,還是一部嶄新的鳳凰牌,跟她的人一樣漂亮,每當放假或者返校,村裏與她大致同齡的少年們就都會跟在自行車後飛奔,農村孩子腳力好,上山都敢光腳,會一路追隨那輛鳳凰牌自行車,以及車上那朵興許是方圓百裏最動人的鮮花。

而五福則會蹲在村口老槐樹下的大石頭上,咧著嘴傻笑,聽著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和少年們的鬼哭狼嚎,一般他身邊還會蹲著一條瘸腿土狗,瘦骨如柴,它小時候半夜掉進過茅坑,嗚咽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被撈上來,沒過多久變成了癩皮狗,被一直盡幹缺德事的黃麻子捏著鼻子甩到溝裏,調皮搗蛋的孩子們拿著彈弓去射,射斷了一條腿,是五福捧起奄奄一息的它,它跟主人一樣,不可理喻地頑強活了下來,但跑不快,成了小泥房的看門狗,不管生人熟人,一旦接近就吠得撕心裂肺,跟著五福進村子,都沒人樂意賞點骨頭番薯皮什麽的給它,一人一狗,都不招待見。

這一年,天上的黃翡13歲,靈氣盎然,寄托了父輩們太多的富貴遐想。地下的五福15歲,身高已然178公分,壯碩如虎,可惜在所有人眼中沒有絲毫未來可言。

終於暑假了,傍晚時分,五福忙完了地裏的活,就帶著土狗阿黃來到村口,成大字型躺在石頭上,老槐樹遮擋去大部分陽光,阿黃趴在石頭邊緣,吐舌頭哈著氣。

等了約莫一個鍾頭,五福坐起身,還是沒有等到預料中的歡聲笑語,跳下石塊,阿黃跟著一躍而下,沿著路走下去,隔了兩裏路還有個村莊叫宋家村,規模比觀音村要大上不少,民風也彪悍許多,早個三十年觀音村方方麵麵都比宋家村出息,如今隻剩下娃兒讀書比較拿得出手一點,其餘都被宋家村超越了,一些個出去闖**的男人回來就光宗耀祖了,率先蓋上了水泥新房,在95年,是很了不得的大事了。尤其是村與村之間的打架鬥毆,爭水爭山,都被壓了一頭,前個五六年觀音村黃麻子上山燒茅草當茶葉地的肥料,打了個瞌睡,結果燒山起來,把宋家村的一小片竹林給燒掉,其實值不了多少錢,結果被百來號爺們扛著鋤頭拎著鐮刀氣勢洶洶殺到觀音村,嚇得平時在村裏鼻孔朝天的黃石根躲家裏不敢露頭,若非老輩們死活不讓,那排風水樹差點被他們砍掉,黃麻子更是被人從家裏揪出來,在曬穀場給人磕頭認錯不說,觀音村村支部還掏了不少錢做賠償,其實財大氣粗的宋家村根本不缺這點小錢,人家要的就是出一口惡氣,誰讓出過兩位大學生的觀音村總自我感覺良好的吃老本。

一些個家境平平需要徒步回家的女孩們見到五福,其中一個叫春燕的少女欲言又止,加速步伐,小跑向村裏。女孩中就數她跟黃翡最要好,一來是親戚關係,比黃翡大上一歲,二來她身段發育得尤為早熟,臉蛋自然比不上黃翡,但擋不住小姑娘沉甸甸的胸脯,透著股天然的誘人,一看就是好生養將來能生帶把崽子的閨女,別說懵懵懂懂的同齡男孩,就是一些個大人都管不住自個兒眼神,三十多歲還沒嚐過女人滋味的男人都喜歡拿葷話調戲她,不過春燕老爹是個草包,卻有個母老虎的老媽,外人也就嘴上過過癮,真動手動腳,會被婆娘拿著菜刀殺上剁大門的。如此一來,有獨到本錢的春燕就不至於跟一般女孩那樣嫉妒黃翡。

五福張嘴笑問道:“春燕,咋了?”

春燕停下腳步,一跺腳,繼續轉身小跑,她明顯不把這個傻大個當做能說事的人。

村子其她女孩就更不把五福當回事了,直接忽略不計,連搭個話都懶得,畢竟五福傻歸傻,但在村裏特紮眼的身高體魄擺在那裏,有種本能的畏懼,心底的畏懼轉為表麵的輕視,是水到渠成的行為。這些年,村裏無良的中年男人都喜歡嚇唬小女孩,說小心被傻五福拖進地裏給那個啥了,傻子犯法不坐牢的。這都在她們心裏落下心理陰影了,生怕這個比父輩們高出半個腦袋的家夥真對她們做出喪盡天良的陰暗行徑。

五福嗬嗬笑了笑,帶著瘸了腿的土狗撒開腳丫子狂奔起來。

宋家村人頭攢動,到了差不多吃飯的點上,開灶早的都端著碗出來湊熱鬧了,村子有座大石拱橋,兩幫人旗幟鮮明地對峙中,一群是宋家村的娃,都在十二三歲到十五六歲之間,愣頭青的歲數,另一幫則是被攔著必經之路的黃翡了,她身後縮著觀音村的少年,人數不多,就七八個,剩下十幾個都沒膽量上橋,遠遠旁觀。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宋家村宋閻王的兒子宋江又垂涎上黃翡了,這家夥叫囂著要討她做媳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名字跟《水滸》裏的黑麵短腳及時雨一樣,長相卻好上很多,挺白麵書生的,高高瘦瘦,斯文白淨,父親是宋家村當之無愧的首富,新蓋的房子最高,沒事就騎著部摩托車逛**,傳聞小小年紀就在地裏跟宋家村一位出名水靈的小媳婦玩起了“打仗”,悉悉索索的很是高調,被人家男人抓了個正著還不急不忙拉上褲腰帶,破口大罵,反過來折了根玉米狠狠抽了那戴綠帽家夥一頓,引為笑談,真假難定。

此時,宋江領著對他唯馬是瞻的一大夥小嘍囉,把黃翡堵在橋上,事情經過再簡單不過,思念小娘子了,特地開著摩托去學校接她,她不接受好意讓他熱臉貼冷屁股也就罷了,到了村裏邀請她去家裏吃頓飯也不給麵子,還罵他不要臉,宋江那叫一個火大啊,到了拱橋,摩托車一橫,擋在路中央,想伸手去拉黃翡,結果挨了一記結實的耳光,把他的小弟狗腿們看得倒抽一口冷氣,宋江顏麵盡失,何以麵對江東父老不是,惡從膽邊生,他放話今天就要扛著小媳婦進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飯,於是就這麽僵持下來,黃翡長得柔柔弱弱,跟江南水鄉浸潤出來的碧玉一般,卻是出奇的剛強性子,打是打不過,冷著臉說你敢過來,我就從橋上跳下去,起先宋江不信,誰都知道黃翡這妮子八歲那年偷偷摸摸出去玩水,突發洪水,差點把她給衝走,這以後就連靠近小河都讓家裏人提心吊膽,應了老道士當年那句“切勿近水”的讖語,隻是當宋江上前一步,黃翡竟然果真跨上橋欄,他趕緊停下,要真鬧大,宋江也不敢,兩個村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是個寶貝疙瘩,就跟黃石根老頭子珍藏的一對青花瓷碗一般,就像是輕輕一碰,就會支離破碎,宋江真心不舍得。

黃翡靠著橋欄,咬著嘴唇,紅著眼睛,卻沒有哭。

她眉心一顆小朱痣,畫龍點睛,像極了村裏老少皆愛的《西遊記》中觀世音娘娘的慈悲風情。

宛如一株大風大雨大浪大雪中的綠竹,寧折不彎。

宋江眼珠子急轉,他的腦袋瓜遺傳了宋閻王的圓轉如意,耳濡目染了老爹的手段伎倆,對女人花言巧語滿嘴抹蜜,對差不多年紀的同齡人恩威並舉摔巴掌給棗子,對長輩殷勤稱呼勤快遞煙,其實拋開花心不說,宋江在村中的口碑還是不差的,十八歲的小夥子不僅考上了鎮一中,哪怕是家裏花大把錢走的後門,再不濟也是拿過獎狀的,當然是專門頒發給勞動委員的那種,大字不識幾個的宋閻王還是很開心地將獎狀裱了起來,就掛在客廳牆壁上,就這麽孤苦伶仃一張獎狀,很是紮眼。

宋江身後傳來一陣**,他轉過頭一看,抬頭,背後站著個傻子,觀音村的五福,咧著嘴憨笑。

“滾一邊去。”

宋江怒道。

五福哦了一聲,不知怎麽就跟他擦肩而過,越過了摩托車,走向了黃翡。

想表現一下英雄氣概的宋江一腳踹過去,卻跟踹在青石板上一個德行,生疼生疼,傻大個就這麽直截了當走到了黃翡跟前,撓撓頭。

黃翡嫣然一笑。

所有人都晃了眼。

美。

真美。

再多的言辭字眼,他們這幫光顧著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大老爺們敲破腦袋也想不出了。

這才是個十三歲的小娘們啊。

五福憨憨問道:“回了吧?”

黃翡輕快嗯了一聲。

五福和腳下的阿黃開道,她跟在身後。

宋江陰著臉冷笑道:“想走?”

這一刻,大多房子都是炊煙嫋嫋。

五福仿佛沒心沒肺沒腦子地笑道:“餓了就回家吃飯。”

宋江陰陽怪氣道:“你這個野種找死?到時候可沒人給你上墳。”

五福向前兩步,宋江眯起眼睛,準備喊人一起拾掇這個傻大個,他沒準備單個上,單打獨鬥算個鳥,他從書上就學到一個團結力量大的道理。五福徑直走到摩托車前麵,以一個馬步姿勢蹲下去,看情形似乎是想用蠻力將那台摩托車硬生生抓舉起來,這不是天方夜譚嗎?將近一米八的傻大個隻穿了件單薄衣衫,褲子是最廉價的布料,去鄉裏買布店自己裁剪的,格外寬鬆就是了,窮人家的娃一概如此,隻怕小了,不怕太大不合身,在五福身上更是如此,褲腳磨得厲害,跟腳上縫縫補補的大號解放鞋如出一轍。這是要上演霸王扛鼎氣拔山河哇。宋江嚇得倒退好幾步,身後狐朋狗友比他退得還快,結果被迫拭目以待的看戲群眾們瞪大眼睛,瞪著瞪著,半天沒動靜,五福拍了拍手,站直了腰板,大失所望的觀眾們剛要跳腳罵娘,隻見五福氣運丹田,再度下蹲,一群人隻得把牽連祖宗親戚十八代的髒話暫且咽回肚子,長了一張標致鵝蛋臉的黃翡站在五福身後,嘴角翹起,桃花眼眸兒眯成月牙兒。

五福不輕不重喝了一聲。

宋江很配合地跟著嚇了一跳,身體一抖索。

眾目睽睽下的傻子提了提,沒提起來,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哄然大笑。宋江的摩托車怎麽都有三百多斤的樣子,整整150公斤+的重量,貌似奧運會的男子抓舉項目最多不過108公斤的規格。

被傻子這麽一鬧,黃翡似乎有了底氣,走到宋江眼前,那是一雙會說話的丹鳳眸子,俗語說龍眼識珠鳳眼識寶牛眼識青草就是這個理,她往那裏叉腰一站,沒來由便有了股氣勢,宋江正尋思著找個台階下,結果他奶奶在遠處家門口的招牌式喊話開始了,這就是農村,大嗓門喊話比什麽都管用,鄰裏間的風言風語傳幾下就傳遍了整個村子,你端個碗邊走邊啃飯,吃完飯,大抵就能逛下來一圈了。宋江側過身,一臉談不上真誠或者偽善的笑容,一眼看透,井底之蛙,何來的高深城府,小旮旯小角落裏的阿貓阿狗,不真正去大城市熔爐走一遭,即便是蠅營狗苟勾心鬥角,也透著一股單薄的樸素。

黃翡哼了一聲,拖著自行車走過拱橋。宋江沒有難為小嬌-娘,隻是輕輕指了指阿黃,對五福嘿嘿說道傻子你等著,晚上老子要吃狗肉,最多留給你一堆骨頭。傻子就是傻子,沒聽出言外之意,跟在黃翡後頭,對威脅完全無動於衷。宋家村到觀音村的路上,那幫束手無策或者幹脆臨危退縮的護花使者們都沒好意思跟上。黃翡沒有騎上車,一路自言自語,說些學校發生有趣的事情,誰數學考了滿分,誰拿了倒數第一名,誰在運動會上破了紀錄,誰捉弄了老師,又是哪個男生偷偷摸摸寫了很多錯別字的情書,哪個女生打了男生,哪個男生欺負了女生,零零散散,瑣瑣碎碎,五福帶著土狗隻是聽,不停傻笑。黃翡不指望這個傻子回答什麽,反正這幾年就是這麽過來的,她說他聽,最多加上一條唯獨對她不排斥的阿黃,很多小秘密,她都樂意跟五福分享,因為私下覺得他是村子裏唯一一個沒壞心眼的人。進了村子,黃翡走上了青石板鋪成的路,真的該回家了,轉頭朝五福揮揮手。

到了那條一塊塊大青石板連片的石板路坡頂,黃翡駐足轉身,夕陽掛在山頭,一地金色的黃昏中,魁梧的五福跟阿黃嬉耍著,悠悠然走向獨屬於他的遠方小窩。

五福找了個小道走入小溪,沿溪上行,一路彎腰摸索,撿了一些相較扁平圓滑的石子揣在懷中,那棟泥土房臨溪而建,溪畔長有一棵參天榧樹,枝葉茂盛,遠勝村口的槐樹,榧樹下有一座爬滿青藤的石橋,橋下清涼,炎夏正午在這裏坐著,便是涼風習習,天涼好個秋的時光,五福並不急著上岸,將懷中精心挑選的石子一塊塊丟上橋,脫掉衣物,讓養成默契的阿黃小心背著。他隻剩一條四角褲衩,在離橋不遠的一個等人高小水潭紮猛子下去,浮出水麵後手裏多了條手掌長度的石板魚,在水潭邊上挖了個小坑,引入些水,將肉質鮮嫩的那尾魚丟進略顯渾濁的小坑裏,繼續跳入水潭,幾個來回便摸上來七八條魚,尋常小溪摸上來或者釣起來的石板魚最多也就十來公分,唯有深些的水潭,才能抓出五福這等誘人戰利品,可見五福的水性是極好的,很快小坑就被石板魚填滿,五福在岩壁上摘了幾根狗尾巴草,蹲在坑邊,穿鰓而過,吊了三串青白相間的石板魚,附近有條他爺爺開辟出來通往房子的石子小路,從阿黃背上撿起衣服褲子,緩緩走回去,泥房外有隻大缸,一截被坐光滑了的粗壯古樹當做天然長椅,菩薩村大半人家都已經通上電,黃翡家裏都用彩電換了那台帶給太多人驚奇歡樂的黑白電視機,而五福的黃泥房因為離著村子太遠,隻有油燈,爐灶一盞,進門大廳的小八仙桌上擺了一盞,現在還不需要點燃,五福坐在灶前,一手拿火柴,一手拿著幾片專門從某種富含油脂樹根上刮落下來的樹片,隱約有古樸香氣彌漫,劃燃火柴後,點著樹片,用上竹子製成的吹火筒,很快就將爐灶燒得火熱,將飯和菜倒在一起熱了熱,三大碗,剩下小半碗倒在門外一塊青石板上,阿黃吃得一幹二淨,一粒不剩。

夜幕降臨,山溝裏的農村哪怕是夏天,日夜溫差依舊很大。本來晚上五福打算去溪澗裏抓些石蛙,再過個把月就要割稻穀,完了馬上要跟黃麻子借牛耕田,黃麻子就是一坨癩蛤蟆德性的貔貅,隻進不出,得拿好些東西去換才行,黃麻子的兒子最好紅燒石蛙這一口,可是石蛙隻躲在深山野水,捕捉不易,得有豐富經驗和充沛體力,再者夜間蛇蚊眾多,尤其是蛇,幾乎是清一色的竹葉青,不大不長,也就手臂長度,但咬上一口,叫天天不靈地地不靈的,沒有帶上草藥,運氣差的,越跑越糟,多半就隻能等死了,黃麻子的腿不得勁兒,更不敢去逮肉肥卻難弄的石蛙,隻能巴望著傻五福拎著現成貨登門孝敬。

鄉下的夜空,繁星璀璨,因此,安詳天空總是顯得特別低垂。

五福猿猴一般爬上榧木,揀了個視野好能看到整座菩薩村的位置,登高野望。

等了半個鍾頭,沒等到心目中的目標出現,歎了口氣,五福溜下樹,從灶房拿了把順手的柴刀,腰上係了個自製的竹編小竹籠,關上門,拍了拍阿黃的腦袋,示意它安心守家。倒不是怕遭賊,誰會傻到來一貧如洗的五福家裏偷東西,那豈不是比五福更傻更笨嗎?主要是怕山上的野豬下來亂啃亂咬,黃土泥房後頭有塊五福開辟出來的小菜圃,不能被畜生毀了。有條看家犬護著,吼兩聲,五福就能第一時間趕回來,被他撞見,那就是野豬的黴運了,在大山裏,十歲後的五福也沒碰上過比他腳力更好的牲口,興許隻有除了當年那頭不知道是不是從安徽那邊流竄過來後占山為王互相忌憚著的豹子。

赤腳的五福下了小溪,菩薩村那一段小溪更寬些,但水相對淺,過膝蓋左右,所以五六歲的孩子都敢下去摸魚抓螃蟹,但這邊源頭則深一些,因為大石塊星羅棋布,汛期衝刷後,導致多坑多潭,手腳俱是老繭的五福將柴刀用繩子拴在腰間,一口提氣,開始跳躍,在一顆顆大石塊上靈活蹦躥,顯得在小溪中健步如飛,迅捷生猛,比起那頭來曆不明的豹子更像一頭山林之王。

披星戴月。

不曾停歇。

約莫十來分鍾後,望見一條瀑布從二十多米的懸崖直流而下,但這個季節的瀑布水勢輕弱,遠比不上梅雨時節的氣魄,懸崖多坑坑窪窪的洞-眼,五福攀壁而上,毫無阻礙,再往上就稱不上小溪小河了,才是真正的幽深溪澗,但要抓石蛙,還得往裏走一大段路,五福並沒有急著趕路,坐在懸崖側的石塊上,伸手用柴刀輕輕勾摔掉一條才中指長的小竹葉青,離這兒不遠有兩株野桂花樹,合抱一起生長,顯得尤為壯大,一到秋季,芬芳異常,五福都會摘幾棵掛在門口或者插在撿來洗幹淨的瓶中,如果黃翡想要,就悄悄給她送一大捧去。

杭州有一條桂樹連綿的滿覺隴路,不知道是哪一生哪一世的曾經,還是將來,有個傾城傾國的女子便在那裏選擇了在他最落魄她卻最榮耀的歲月,遺憾輕生。

不知生前最後一刻她是否記起了這裏被她命名為鴛鴦桂樹的爛漫芳香。

五福猛然站起身,長呼出一口氣,眼神陌生,堅毅如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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