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沒有夜生活, 十點一過,店鋪就基本上都打烊了,隻餘下個別幾家酒吧還在營業。

半塘附近沒有酒吧, 雖與上塘相連結, 卻半點也沒沾上上塘的繁華,這裏簡陋得如同一個城中村。

喬姝在手機裏用打車軟件叫了輛出租車, 到長濟橋附近住酒店,車子路過江知野曾打工過的那家外貿店。

過去這麽多年, 店還開著, 隻是門前招牌都已經很舊, 門庭冷落,再不負當日的熱鬧。

隔天, 喬姝是被許露的電話吵醒的。

她不知打哪兒得知喬姝回了蘇城,約她一定要出來同她一起喝酒。

她們約在上塘一間小酒館裏。

下午的光景,酒館裏隻她們一桌客人,喬姝點了一杯店內特調,酸甜果味中夾雜著淡淡酒香,口感豐饒。

許露晚上還有演出, 沒敢多飲, 隻拉著喬姝聊一些個人近況。

她們其實經常見麵,許露有時會到別的地方演出,偶爾與喬姝的行程碰上, 兩人便約出來見麵。

酒過三巡,許露便問:“你還沒找到江知野嗎?”

這話她每回都問, 往日喬姝給的答案總是否定, 這次她卻沉默。

許露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遇見了?”

“嗯。”喬姝可有可無地應了聲。

許露斟酌片刻:“他結婚了?”

“沒有。”

“有女朋友了?”

“……是。”

許露沉默片刻, 小心啜飲了一口果酒, 歎氣:“怎麽會這樣呢。”

她說:“你們從前那樣好,那麽苦的日子都過來了,怎麽會這樣呢?”

喬姝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她從酒館裏出來,和許露告別,沿著上塘往酒店的方向走。

不知是不是飲完酒,神思不屬,她不自覺卻走到了卻之路,從前她同江知野住的那個地方。

一進去,便見空氣裏塵土亂飛,各種機器的聲音嗡嗡響。

一個帶著安全帽的男人在遠處朝她嚷:“危險,怎麽進來的?”

喬姝愣了愣,才發覺好多牆麵上都寫著“拆”字。

她仰頭看,她們住的那間鐵皮屋,早已經拆掉了,卻不知什麽人在上麵蓋了一間小閣樓。

門前晾曬著白襯衫,被風吹起,襯衫鼓起一個包來。

在煙塵滿天的陋巷裏,自有一種純粹的溫柔。

那個工人看她非但沒走,反而還站在那裏發呆,從碎石機邊走過來,聲音抬得很高:“你有什麽事嗎?”

喬姝問:“這裏要拆了嗎?”

“本來是要拆的。”工人說,“但是前兩個月,有港城來的一個富商,將這一片區域承包了下來,說一切保持原樣,隻需將一些過老的建築重新翻新一下就可。”

他說:“等翻新結束,這邊的居民就可以住回來了。”

言畢,又猶自嘀咕:“真搞不懂這些有錢人,這片區域,不靠任何一條繁華街道,偏僻且沒什麽可供開發的由頭,卻不知他為何要承包。”

又對喬姝說:“聽說,他非但免費幫人翻新,還每家每戶又補貼了一些錢,大概真的是錢多沒處花了吧。”

他說完,又繼續去幹活了。

喬姝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就離開了。

十月長假過後,喬姝飛了一趟米蘭,去參加G牌今年在米蘭時裝周的秀。

一同去的,還有田甜,以及別的公司裏兩個男模。

G牌這次依然將拍攝相關的合作交給了《女士法則》,因此,喬姝和田甜的行程也跟《女士法則》的團隊一起。

Alice一上飛機,就開始跟喬姝嘀嘀咕咕地講八卦,田甜坐在另一側,時不時也會插嘴幾句。

她是新人,但這次能一起跟著來米蘭,可見背後資源很好,因此Alice麵對她時也比旁人更和顏悅色幾分。

下飛機直奔酒店,Alice將東西放下後,就跟團隊一起去附近踩點了。

喬姝在房間裏休息至黃昏,田甜來敲她的門,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她們沒走遠,直接在酒店的餐廳裏就餐。

這是一間自助餐廳,大概特意配合這次時裝周而調整了餐飲結構,櫥窗裏分門別類擺了各國的餐食。

喬姝在櫥窗前流連片刻,還是點了一份簡單的海鮮麵,往餐桌的方向走時,卻見田甜坐在吧台邊,正同一個異國男模交談正歡。

男模的手臂已經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不知他說了什麽,田甜兩隻眼睛裏亮起星星,笑倒在他懷中。

餘光瞥見喬姝正在看她,田甜收斂起一點笑容,朝她招手:“喬喬姐,這裏!”

喬姝走過去,將托盤放下,便聽她又介紹:“這是安德森。”

喬姝抬眼,禮貌同對方問好。

對方看起來似乎認識她,隨即切入話題,用英文同她攀談:“我看過你前不久為G牌拍的那組照片,很美。”

喬姝禮貌道謝。

一頓飯的時間,耳畔全是安德森低沉的嗓音,與田甜東倒西歪的笑聲。

吃完飯,喬姝想到隔日一早要出門去拍攝,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這個酒店的設計很特別,是一個回字形的建築,喬姝回到房間後,站在陽台上抽煙時,看到對麵安德森進了田甜的門。

她眉微蹙,想到田甜和江知野的關係。

一時間也理不出頭緒。

第二天和第三天,大部分的時候,她們都在拍攝、看秀、走秀,中間還夾雜著好幾個媒體以及雜誌的采訪。

喬姝和田甜的行程鮮有重合。

她們一共在米蘭待了四天,到最後一天晚上時,才終於得出一點空閑時間。

田甜說來米蘭後還沒有好好玩耍,聽說有人在附近開轟趴,去的都是圈內人,她有位朋友恰好同主人相識,問喬姝要不要一同過去。

喬姝本來不感興趣,奈何那日她出門給小西買完紀念品,準備回酒店時,突然收到Alice給她發來的微信。

【Alice】:我剛剛路過你房間,看到阮廷頤在你房門口。

喬姝之前心情實在煩悶時,曾與Alice簡單傾吐過自己與阮廷頤的事情,因此,她這次在喬姝房間門口看到對方,才想到要提前給喬姝通風。

說到這裏,她又好似氣不過。

【Alice】:也不知是誰將你房間號透漏給他。

自從上次喬姝不告而別之後,雖然後來阮廷頤給她打電話,喬姝隻借口臨時有事,但阮廷頤左思右想,大概還是覺得不對勁。

這些時日總旁敲側擊問喬姝那天究竟怎麽了。

加之最近喬姝幾乎不接他電話,也很少回他微信。

他這才找到米蘭來。

喬姝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雖然清楚,早晚要解決這件事,但到底是多年的情誼,她鴕鳥心理作祟,還是希望能盡量等自己冷靜下來後,再來解決與他的恩怨。

她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同田甜一起去了他們聚會的別墅。

進去後,果然都是熟麵孔。

那天和田甜一起耳鬢廝磨的安德森也在。

田甜一進門,就立馬又去找他聊天去了。

喬姝本就是為了躲閑而來,索性坐在角落裏慢慢飲酒。

橙粉色的酒液,被調酒師做得很漂亮,入口一片軟甜,隻有非常輕微的酒精味,想來應該是給不擅長飲酒的人準備的。

她靠在沙發裏,百無聊賴,索性拿出手機刷了會微博。

她們這幾日在秀場的圖,已經同步傳回了國內,熱搜裏全是各種女明星的爭奇鬥豔。

中間夾雜一些她的照片。

網友大膽發言。

【看這些女明星豔壓來豔壓去,怎麽沒人跟喬姝比?大膽發言,其實喬姝這次的造型才套套出彩,表現力也比在場所有女明星都要好很多吧?】

這些話一出來,立馬遭到各位女明星粉絲的圍攻。

【是是是,你們喬姝最美了,跟女明星比時尚表現力算什麽本事啊?她怎麽不跟女明星比演技?】

得到了數量可觀的點讚。

很快又有人說。

【但是這是秀場啊,秀場為什麽要比演技?】

……

總之吵得不可開交。

到最後,才有一些有些人脈的人小範圍內議論。

【不過,聽說G牌打算最近就從這些大使裏挑兩個人,升為代言人,所以你看這些人都牟足了勁兒,想拿到這個title呢。】

喬姝托住腮,隨手點開這條微博底下的圖片看了眼,不知是不是因為室內光線太閃了,她總感覺那些圖片好像在晃。

人都變成了虛影。

一張張漂亮的臉全都扭曲。

她定了定神,看到小西給她發了新微信。

前幾天小西闌尾發炎,住進了醫院裏,因此這次才沒有一起過來。

是一條語音。

小西:“我這兩天在醫院,有一些關係還可以的同事來看我,然後我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小西:“我聽說,其實上個月開始,G牌總部那邊就一直在考慮給你升title的,但是公司那邊一直壓著。”

小西:“估計還是想逼你續約,不然這事兒就給你黃了。”

場內音樂越來越燥,刺耳的樂器聲剮蹭著耳膜,喬姝將手機貼耳邊好近,才能聽清小西話的聲音。

但是連話的內容,也好像是隔著一層塑料球傳過來的。

帶著空泛的回響。

她咽了咽口水,呼出的氣息漸漸變得灼熱,皮膚也泛起熱意來,她無意識地將衣領往下拉了拉。

有些口渴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就在這時,身邊忽然落下一道陰影來。

.

等田甜找到喬姝時,她正被一位藍眼睛的外國男模糾纏。

田甜打眼一看,就知她被下藥了,轉頭看一眼安德森,匆匆抬步朝喬姝的方向走去。

用不太熟練的英文同那位外國佬交涉。

“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我要帶她回酒店。”

來這裏的基本上都是圈內人,即便不認識,但回去一查就能找到彼此。

許是為了名聲,那人聽田甜這樣說,倒也沒糾纏,很快就鬆開了喬姝。

喬姝滿臉緋紅地倒在沙發上。

田甜連忙走過去將她接住,安德森從後麵跟過來,嬉皮笑臉勸田甜:“大家都是過來玩的,你不用太嚴肅,她不會有事。”

田甜說:“她被下藥了。”

安德森說:“並不是什麽傷害身體的藥。”

田甜抬眼看向他,似乎有點生氣:“你沒跟我說這裏會有這種事。”

“這是很正常的。”安德森看起來無法理解田甜為何會這樣“小題大做”,他說,“大家都默認的,助興而已。”

喬姝感覺好像有兩隻聒噪的夏蟬在她耳邊鳴叫,令她想起以前同江知野一起在蘇城住的那間鐵皮屋來。

窗外有一棵好大的枇杷樹,天熱時,樹上棲了許多隻蟬,爭先恐後地鳴叫。

不僅白日裏叫,晚上也叫。

從夏天一直叫到秋天裏。

有幾次,喬姝被叫得煩躁,卷著被子在**來回翻身。

江知野從睡眠中被她吵醒,有些不耐煩地抻開長臂,箍住她,將她嚴嚴實實按進自己懷裏。

他身上溫度好熱,灼著她。

喬姝在他懷裏仰起頭,無聊得很,伸手去捏他喉結,然後是下巴。

捏著捏著,男人眉終於皺起來,眼卻沒睜開,手指沿她後腰滑下去,輕慢地揉,隨後抬起。

然後,又像是教訓不聽話的小朋友那樣,抬起後又重重地落下來。

深夜寂靜。

房間裏傳出好似連每一顆纖維都粒粒分明的“啪”聲來。

一下還不夠,緊接著他又打了一下。

又一下。

力道不算很重,但她皮膚脆弱,顫動著的軟白很快被片片殘紅蓋住。

紅是他手指的形狀。

像是在教訓小朋友。

但她並不是小朋友。

曖昧的氣流開始在狹窄的空間裏流轉,喬姝的鼻息愈發熱。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臉好紅,全身都跟著滴血。

耳朵是熱的,空氣是熱的,喉腔裏發出輕哼,黏著水聲,想控訴他,卻被他先一步堵住喉舌。

男人嗓音低啞,帶幾分調笑口吻。

“動手動腳,又想要了?”他問。

……

喬姝心髒忽地一悸,從小腹處滾出熱意來。

她半閉著眼,睫毛顫動得厲害。

田甜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急得快要哭出來,隻記得斥責安德森:“我隻說帶她來放鬆,現在這樣,讓我以後怎麽麵對她?”

安德森依然在勸:“親愛的,放輕鬆,就當是一次豔遇——”

他搜索著心內措辭,田甜卻已經將喬姝從沙發上扶起來,她的態度很堅決:“我要帶她回酒店。”

她年紀到底還小,又急又怕,話講出口,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

這棟別墅距離城區還有一段距離,附近不好攔車,田甜咬著唇,眼看喬姝狀態越來越不好,完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正不知所措間,電話突然響起來。

是路師然打來的。

她猶豫了兩秒,接通。

二十分鍾後,一輛黑色SUV停在她麵前。

路師然坐在駕駛位上,降下車窗來,朝她吹了個口哨,示意她上車。

田甜眼眶通紅,兩手緊緊抓著喬姝的手,深怕她一不注意,她又繼續去撕扯自己的衣服。

但到底也沒怎麽攔住。

喬姝今天沒什麽拍攝的活動,因此隻穿了一件襯衫和牛仔褲就出門了。

襯衫的扣子已經被她撕掉了兩三顆,衣領大大地敞開著。

她皮膚白,路燈下透出濃烈霞紅來,令人想起春日裏在爬滿籬笆的粉薔薇。

繾綣又頹靡。

田甜臉熱地地轉開眼。

挽住喬姝,正想扶她上車。

忽地,從後座走下一個人來。

深黑的皮鞋,長而直的雙腿,來人神情凜然,走路帶風。

刀削斧刻般的一張臉,如同文藝複興時期最偉大的雕塑家手中的得意巨作。

田甜微微一愣,未待她反應過來,一件灰綠色的薄款風衣就已經裹在喬姝身上。

男人眉間壓著濃濃戾氣,神色裏全是隱而待發的怒意。

田甜本就有些怕他,此時更是大氣也不敢喘,咬著唇,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然後她就看見,男人如雪覆霜的那一張臉,在望向喬姝時,眉眼卻陡然柔和下來。

快得讓人錯以為自己看到了冰川融化的奇跡。

她的呼吸下意識放慢。

心髒卻愈跳愈快。

她睜大眼,好像發現了什麽最了不得的秘密一般,驚訝地看向喬姝。

然後她看見,方才麵對那個藍眼睛的男模時,還垂死抗拒的喬喬姐,明明眼還閉著,卻有所感應似地,朝著江知野的方向轉過了頭。

她闔動著的眼睛裏泛起柔柔水光,嗓音也好似在濕漉漉的溫水裏浸泡過似的,透著幾分她從未聽過的軟意。

不隻是軟,還黏,撓得人心癢。

頹靡又欲氣。

她對著那人叫:“哥哥。”

手臂伸過去,抱住他脖子,臉蹭到他胸膛上,咬他扣子。

她站不穩,身子慢慢滑下去。

但兩隻手臂仍牢牢圈著他。

趁她跪坐到地上之前,他膝一彎,伸手撈起她。

她重新跌進他懷裏,這次距離他更近了,仰起頭,抱他更緊。

像不小心被遺留在陸地上的魚。

渴水已久。

貪婪地仰起頭,想要從他的唇縫間汲取水分。

喉間溢出輕哼,聲音更綿了,也更啞了。

“哥哥,”她說,“是你來找喬喬了嗎?”

作者有話說:

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