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喬姝抬手捂住臉, 是真的有點想死。

“不是的。”她抿起唇,有些尷尬地看向江知野,後者目光也正淡淡籠著她。

四目相接, 她臉頰有些發燙。

“那是……”

話未落音, 男人視線忽地挪開,薄唇緊抿, 淡聲道:“前任房東。”

……

等瞿寧兒下車後很久,車裏都仍彌漫著濃重的尷尬氣息。

喬姝手指慢吞吞扣了下安全帶, 想了一會兒, 說:“我跟她以前就認識, 我並沒有跟她說過你的名字。”

她是怕江知野以為她到處跟別人講她和他的關係,一句話說得很委婉。

江知野落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一頓, 淺藍色表盤在夜色裏折出一道刺目的光。

“嗯。”他透過後視鏡瞥她一眼,“我知道。”

“哦……”喬姝抿了抿唇,轉頭看向窗外,手作扇麵朝自己臉頰扇了扇風。

之後便是一路無言。

到家後,喬姝幾乎是光一樣的速度從他車子上跑下去,然後迅速坐上電梯上了樓。

開門後, 沒有立馬開燈, 而是背靠著門板大口吸了好幾口氣,才側身去找燈的開關。

燈亮起的那一瞬間,她手機也跟著響了起來, 是她之前設置的行程表。

【8月23日,哥哥, 生日快樂。】

.

直到目送喬姝走上樓, 江知野才倚在車邊撥通梁渠的電話。

那邊的人仿似一直在待命, 電話剛一接通, 就連忙道:“江總,已經查清楚了。”

先前在警局的時候,不管警察如何詢問,那幾個壯漢都一口咬定他們是喬姝的粉絲,等在這裏,隻是想要同她握握手,並沒有別的惡意。

最終隻按擾亂公共秩序,而被行政拘留幾日。

梁渠說:“這幾個人是喬小姐的一位叫任盈盈的同事找來的,她和喬小姐一直不太對付,我還查到,她這次同時還安排了一些記者躲在旁邊拍攝。”

他語氣中透著斟酌:“照片我自作主張替喬小姐攔下來了。”

“嗯。”江知野垂下眼,不帶什麽情緒地應了聲,躬身,從敞著的車門裏摸出一盒煙來,漫不經心倒出來,咬進嘴裏。

又探身從儲物格裏拿出一盒火柴,轉身時,卻驀然怔在原地。

微涼夜風裏,喬姝跑得頭發都亂了。

她剛剛發現已經過了零點,今天是江知野生日時,想也沒想就跑了下來。

站在電梯裏時,才想起,他應該早已經離開了。

卻未想他車子竟然還在。

她站在樓道裏,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終於等呼吸平複下來,就看到男人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正看著她。

微涼夜風裏,男人神色被隱沒在半明半暗的夜色裏,看不真切。

隻能望見他一手拿著電話,另隻手拿著一盒火柴,嘴裏的煙顯然尚未來得及點燃。

喬姝站直身體,可能是這夜色太好,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江知野教她抽煙時的模樣。

依稀記得,是在一次酣暢淋漓的□□後,他靠在床邊抽煙,她覺得好奇,跪坐過去,問他煙是什麽味道?

這話其實有幾分調情的味道,在喬姝閱覽過的言情小說裏,男主角在這樣的時刻,通常都會直接按住女主角的後腦勺,將一口嗆人的煙渡過去。

但江知野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喬姝還記得,那天是一個台風夜,他們那間小小的鐵皮屋在搖曳的暴風雨裏,有一種即將要傾塌的趨勢。

碩大的雨水敲打著屋簷。

堅硬的樹枝如同末世電影裏的走屍,枝節橫生,一下比一下更重地剮蹭著他們鐵皮屋的牆壁。

有幾次,喬姝甚至覺得他們房子都在晃動。

喬姝一邊害怕,一邊又覺得暢快。

問他煙是什麽味道,其實是想要同他接吻。

誰知,江知野頭一偏,兩根修長手指散漫地將煙遞到她嘴邊。

她愣了愣,傾身咬上去,他的手指恰好往前一遞。

她將他手指一起咬進嘴裏,他手指上也有煙味,還有他之前給她剝的荔枝的甜味。

荔枝是因他剛發工錢,才買的,很小很小的一盒,隻有她吃,他沒有吃。

她叫他一起吃,他就低下頭來親她。

於是連吻好像也染上了荔枝的甜。

此時,喬姝嚐到甜味,下意識又往前抿了一口,卻連濃烈得嗆人的煙味一起抿了進去,嗆進喉嚨裏。

不會抽煙的人嚐煙,純粹就是受罪,加上劣質香煙煙油味本就過重,她被嗆得眼淚都掉下來,隔好久才終於舒服一點。

醞了一肚子氣,抬腳想要去踢他。

腿才剛伸出去,腳踝骨就被男人一隻溫涼大手控住,他低聲笑,嗓音慵懶夾雜了幾分夜色漸深的沉。

世界將傾,唯他們還在相愛。

“再試一次,我教你。”

他說著,重新將煙送進嘴裏,青白煙霧攏著他的麵龐,他便是在那樣的煙霧裏,眉眼含著幾分清淺笑意望著她。

他鼻梁高,眉骨深,這樣專注看人時,總叫人覺得好深情。

喬姝耳根子都開始發熱,聽他淡淡叮囑:“像這樣,吸進肺裏,然後再吐出來。”

.

氣象台昨日就發了短信,台風將於近日登錄,到今天夜間,溫度很明顯地降下來。

空氣裏涼意夾雜著淡淡水汽,江知野身上那件淺色襯衫被吹得揚起了下擺。

“需不需要我找人去警告一——”

電話那頭梁渠還在小心翼翼地請示,然而江知野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因為喬姝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她在同期的模特裏麵,其實身高不算很高,當初很多人之所以不看好她,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但她氣質實在獨特,表現力絕佳,因此才得以在那麽多人中脫穎而出。

譬如此刻,她站在他麵前,個子比他矮了大半個頭,頭頂隻堪堪到他下頜的位置。

她貼他很近,身上有一股醇厚清冽的果酒的氣息。

她仰起頭,在他尚未從怔愣中回過神的時候,很自然地從他手裏接過火柴。

就像她從前做過的那麽多次一樣。

眼眸低垂,手指輕輕一劃,火光燃起,照亮他晴光映雪般的一張臉孔。

江知野低下眼,目光與她的在半空中撞上。

手機裏仍有喋喋不休的聲音傳過來。

聒噪的風聲也從耳邊呼嘯而過。

她竟也沒躲開,就那樣迎視著他,輕輕踮起腳,一隻手虛虛攏著頂上一點火光,送到他唇邊。

她的手指很軟,指頭蔥白一樣的顏色,因為用力,而泛起一點淡紅。

江知野視線落上去,喉結輕輕滾動了下,頭勾下去,煙支被點燃。

淡淡煙味向外溢開,喬姝舒了口氣,溫軟呼吸拂在他下頜上。

隻一瞬,她的身子就撤了回去,半個身影沐在路燈下,好安靜地等他講電話。

她的神情平淡而溫和,仿佛方才做那一些列的行動,就真的隻是單純見他不方便,作為相識一場的人,所以出手去幫忙。

江知野眼皮微掀,收回視線,一手插進褲兜裏,漫不經心吐了個煙圈,懶聲打斷電話那頭梁渠的喋喋不休:“你自己看著安排。”

“哦……哦,好的。”

最後一個話音還未落下,江知野這邊已經掛了電話。

江知野收起手機,後腰虛靠在車門邊,煙支從唇縫裏輾轉到了他的手指間。

他的拇指漫不經心揉搓了一下煙杆,視線下瞥,看向喬姝,似在詢問她來找他有什麽事。

喬姝捏了捏自己的衣擺,一句“生日快樂”在喉間醞釀好久,還是講不出口,於是隻好說:“我突然想起來,明天要去給江小喬做手術,貓咪是我們兩個一起救的……”

她半天講不到重點,最後問:“我們要不要留個聯係方式?”

曾經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如今連要個聯係方式竟也要七拐八繞地找理由。

話說出口,喬姝卻先笑了。

江知野目光淡淡攏著她,沒問她為何突然發笑,隻是換了個姿勢而站,重新把手機拿出來,找到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喬姝掃碼添加。

話講到這裏,又進行不下去了。

兩人並肩而立,卻沒有一個人有要離開的意思。

喬姝偏頭看他,想到什麽般,忽然問:“對了,你為什麽要給喵喵起名叫江小喬?”

她從小在水鄉長大,骨子裏有股不自知的嗲。

譬如講小貓咪,她總習慣叫“喵喵”。

以前也是這樣,有時候,兩人鬧得瘋了,江知野會故意臊她:“怎麽那麽嗲?”

她聽這樣的話,竟也會臉紅,軟著嗓子問:“哪有?”

調子拖得很長。

江知野便說:“現在就很嗲。”

喬姝講不過他,手腳並用去捂他的嘴,然後,不到五分鍾,兩人就會再次跌進剛被陽光暴曬過的柔軟床褥裏。

.

江知野神色一頓,似是被她這個問題問住,肩膀微微往前弓了下,撣掉指間發白的煙灰,語聲很淡:“問得急,隨便取的。”

“哦。”喬姝點點頭,表示理解。

畢竟,當時被問名字的時候,她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名字其實是“喬喵喵”。

話講完,又是一陣沉默。

這次是江知野先開口:“抽煙嗎?”

“欸?”喬姝愣了愣,沒想到江知野會主動問她這個問題,有些遲鈍地點頭,“好呀。”

江知野側目看著她,停頓了片刻,才傾身去車裏拿煙。

卻不是他抽的那一款,而是一盒女士香煙,煙支做得小巧精致,漂亮得像是藝術品。

喬姝微微一愣。

陡然想起,這是很多年前,她一直說想要試試的煙。

那時他們兩個,窮得響叮當,定然是沒有多餘的錢在煙草上過多消耗,喬姝就隻能望梅止渴。

其實她對香煙沒什麽執念,也沒有煙癮,什麽煙對她來講都差不多。

那個時候,與其說是想要試試這款煙,更多的其實是小女生對未來的一種美好願景。

價格昂貴的香煙不隻是香煙。

而是一種寬裕生活的象征。

喬姝眼眶忽地升起潮氣,從他煙盒裏抽出來一支。

其實,後來她當年在比賽過後,拿到自己賺到的第一筆工資時,曾經去買過這一款煙。

那時,江知野已經失蹤有段時間了,她獨自窩在港城的出租屋裏。

最最開始的時候,她在港城居住的環境,並沒比蘇城那間破舊鐵皮屋好到哪裏去。

但好在,買一些喜歡的東西,不用再猶猶豫豫。

那煙其實並沒有她從前想象中那樣好抽。

未來的生活,也並沒有她當初暢想時那樣完美。

主打溫和的香煙,嗆得她眼淚止不住,像第一次抽煙的人那樣。

笨拙得可憐。

喬姝此時接過煙,拿在手裏,卻並沒有點燃。

也沒有問他車裏為何會有這款煙。

他現在既然同田甜在一起,車裏常備女士用的東西,也屬正常。

喬姝歎了聲氣,眼睫垂下,目光落在他衣襟上染的那一灘貓咪的血跡上,心裏情緒翻湧,到底還是沒忍住,問他:“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親密戀人,再重逢也隻能這樣生疏寒暄。

話問出口,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她說:“你一看就過得很好。”

她輕輕仰起頭,語氣輕盈得好似在自言自語,她偏頭看他,就真的像普通朋友那樣同他聊起從前。

“你那個時候,為什麽會那麽落魄地待在蘇城?”她低聲笑,“我當時真的以為你很窮欸。”

來來去去,卻隻能撿這種最無關緊要的話題來講。

夜風越來越涼,台風帶來的怪天氣,白日裏還晴空一片,到了夜裏,穿一件單衣竟然有些冷了。

她搓了搓手臂,沒有意識到,從她說話起,身旁的男人就沒有再動過了。

沒有出聲,也沒有再抽煙。

他手裏那支煙在風裏越燃越短,已經要灼燒到他手指。

猩紅火星舔上他的皮膚,他的指尖一顫,忽地聽見喬姝說:“江知野,我們都忘記從前吧。”

她說:“我們現在都有各自新的生活了,原本,作為前任,是不該互相打擾對方的生活的。但是因為我們現在正在救助喵喵嘛,而且大家同屬於一個圈子裏,總會碰上麵,總不能一直尷尬和避開。”

她笑了笑,拿肩膀撞了下江知野的肩膀:“這不是成年人的處理方式,成年人該要有成年人的體麵。”

她說:“江知野,雖然剛遇到你的時候,我感覺很不知所措,但是我回想了一下,雖然你那時不告而別很不厚道——”

她眯起眼,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平靜,“但是,我想起從前,對你仍是感激大過於怨恨的,如果不是你,也不會有今日的喬姝。”

她說:“我已經放下了,你也不要耿耿於懷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這章底下24小時內的2分評論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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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呀,真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