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澤從門口望進去,這間教室與普通教室並無區別,隻是桌椅都被清到教室後麵,隻留四五張課桌,擺著筆記本,桌前的學生或是抬頭看過來,或是心無旁騖的做著自己的事。李教授五十多歲,兩鬢斑白,八字眉,戴著一副土氣的圓框眼鏡,看著是個很嚴肅很不好相處的老學者。

他從電腦上移開目光,轉頭看來:“進來吧。”

秦澤點點頭,走到講台邊。

李教授扶了扶鏡框,審視著秦澤:“今年大三了吧,明年下半年該實習了。”

“是的,所以想提前鍛煉自己。”秦澤說完,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絲緊張的情緒,依照他以往的尿性,受教授犀利的目光審視,不說兩腿戰兢兢,總該有些拘謹吧,可他心裏很平靜,平靜的連自己都驚訝。

李教授點點頭,“雖然你爸跟我打過招呼,不過咱們就事論事,該有的考核不能少。”

他從抽屜裏取出一疊A4紙,上麵羅列著許多課題,挑了幾張出來,遞給秦澤:“這是本次數模中的一小部分課題,比較淺顯容易,你拿過去看看,我給你兩個小時,隨便你挑兩道題,把解析方程式給推算出來。小劉,給他筆。”

那名開門的女學生立刻遞上來一支筆。

秦澤也不廢話,環顧一圈,發現沒有多餘的座位,就去教室後排自力更生的搬了一張課桌出來,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過大動靜。

秦澤撲在草稿紙上推算方程,時而看看課題內容,好幾次眼見要推算出完整方程,又不得不推倒重來。

數模是門很高深的學問,而他現在做的,連數模都算不上,隻是兩萬五千裏長征中的一小步。數模又稱數學建模,本質是利用數學工具解決實際問題的重要手段,再說的通俗點,就是用數學語言和方法,為某種事某種現象建立“方程式”。打個比方,某個數學家想預測天氣,他就可以收集數據,建立一個龐大的數模,通過數模來推算明天的天氣。

當然,這隻是一個比喻,真正的預測天氣,遠比這個複雜。但其實氣象局就是一個巨大的數學模型。

經濟學和數學是分不開的,數模也是其中很高大上很廣泛的一種運用。

秦澤推算了半個小時,額頭漸漸出汗,總算摸到正確方向。還是數學根基太淺了,很多公式都要絞盡腦汁才能想起來。如果秦寶寶在這裏,肯定哼哼兩聲,一把推在秦澤腦袋上說:“你給老娘死開,分分鍾搞定。”

都說男人天生邏輯性強,女人天生感性,因此男人理科強,女人文科好。但這規律擱在秦家姐弟倆身上完全顛倒,秦寶寶從小數學就拔尖,成績沒掉出過前三,自稱理科女王。秦澤則文科更好一些,最輝煌的事跡是當年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拿過三等獎。

幸好他知道自己不是聰明人,勤能補拙,沒自暴自棄,才沒被兩道可以擋住百分之五十財大學生的題目給難住。

時間飛快,李教授在助手們的協助下一點點推動建模進度,時而開個小會議,但這些都跟秦澤沒關係。

兩小時後,李教授似乎才想起秦澤來,走下講台,來到他桌前,也不說話,拿起他的卷子看,白紙上寫著方程答案,字跡工整,有著讓李教授一眼就喜歡的一絲不苟。再看草稿紙,塗塗改改,密密麻麻的推算公式,沒有絲毫留白。秦澤的數學是老爺子一鞭鞭訓練出來的。

“還行!”李教授點點頭,把紙張放回桌上,轉身走回講台,“都停一下手頭的工作。”

五六名助手抬起頭。

“給大家介紹一位新成員,金融係7班,秦澤,你們的學弟。”

秦澤站起身,禮貌道:“請大家多多關照。”

稀稀拉拉的掌聲。

李教授又說:“楊晨,這幾天你先帶帶師弟,讓他今早搞清楚我們的項目。我待會兒還有課,先走了。”

一個穿藍色T恤,淺白色休閑褲的男生點點頭,滿臉笑容:“知道了教授。”

李教授離開了。

來這裏之前,老爺子已經跟秦澤詳細說過,一個龐大的數學模型,不可能什麽都李教授親力親為,所以他需要助手,助手的工資是每日兩百,一個星期的時間。數學模型完成後,他可以拿到一千四。

李教授本來是不願意招在校學生的,手下的幾個助手都是大四實習生,下個月就畢業那種。看在老爺子的麵子上才答應讓秦澤試試看。

秦澤在座位上等了片刻,見那位叫楊晨的學長埋頭做事,就主動走過去,叫了一聲“學長”。

楊晨看了他一眼,隨手從抽屜裏取出一摞資料,不鹹不淡道:“你自己先看看吧。”

秦澤隻好拿了資料回座位,耐心啃起來。一個好的私募公司應該有自己的專業市場分析人員,可見委托李教授的私募公司規模不大。組建一個完整的數模,需要海量的公式與數據。數學是世上最理性的東西,每一步都需要反複推敲。秦澤這一組負責的是收益率和風險評價這一塊。

資料裏除了不算太詳細的摘要外,還有一連串的符號說明。秦澤看起來有些吃力,掏出手機,網絡搜索,逐個翻譯。

眨眼間到了飯點,教室裏的學姐學長們各自去食堂解決溫飽問題。秦澤本想拿出頭懸梁錐刺股的勁頭埋頭苦學,但被掌管鑰匙的學姐趕出去吃飯。

因為時間有限,他隨便吃了點飯,就匆匆趕回來教室。

教室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剛要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頭有人說話:“晨哥,那新來的什麽路數?咱們這數模辛辛苦苦建了一個月,離交貨時間就一個多星期了,好家夥,他冷不丁的插進去,賺我們的勞動成本啊。”

說話的家夥也是秦澤這一組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楊晨哼了一聲,“他爸和李教授好像是同個辦公室的,關係戶嘛,過來長長見識,混個零花錢。”

“咱們這一組也就一萬塊的獎金,硬是被他分去一千多,奶奶的,夠半個月的房租了。”

“你不是還住在寢室嗎。”

“那也可以來兩次大保健了。”

“放心吧,今天有任務,他連基本情況都沒摸清楚,到時候我再把一些課題分配給他,他要完成不了,嗬嗬,李教授肯定心裏不喜。多來幾次,說不定就會把他踢出去。”

秦澤臉一黑,心說這倆小赤佬。他默默下樓,繞著教學樓溜達一圈,心裏感歎,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種不見刀光劍影的廝殺,上了大學之後愈發殘酷。不對,人生處處有爭殺,小學中學也不例外,隻不過那時候年紀小,喜歡以暴力方式表現出來。

秦澤不喜歡這種藏在暗處陰損之極的勾心鬥角,他還沒有適應。

十幾分鍾後,他上樓進教室,學長學姐們基本都回來了。那個叫“小劉”的學姐朝他笑了笑,秦澤禮貌性的回一個微笑。

下午一點半有節專業課,下課後,秦澤拒絕了室友聯機開黑的邀請,一頭紮進建模資料堆裏。他雖然不是秦寶寶那種天賦異稟的理科達人,但有一個優點讓老爺子都稱讚不已:每逢大事有靜氣!這是老爺子親口誇他的話。

到了下午五點,李教授回來了,各組分布下任務,在宣布今天結束之前,難得的想到了秦澤。

“收益率和風險評估這一塊的資料內容,都看的怎麽樣了?”

“一個人瞎捉摸,還沒吃透。”秦澤說。

李教授眉頭頓時一皺,看向楊晨:“不是讓你帶帶他嗎。”

楊晨一臉無辜:“我給他資料了,讓他不懂的隨便問我,可一整天他也沒什麽問題,我還以為秦澤底子厚,自個兒融會貫通了。”

尼瑪,你什麽時候說過這句話。

李教授看了秦澤一眼,也沒說什麽,宣布今天工作結束,李教授雲淡風輕的態度,倒是讓楊晨有些失望。隻有秦澤隱隱能猜到他的心思,其實建模已經接近尾聲,缺助手是真的,但怎麽可能會邀請秦澤這樣的半吊子入夥,多半是看在老爺子的份上。那天老爺子也隱晦的說過:有什麽不懂的就問他。

所以秦澤是不是混日子,李教授無所謂,有他爸在幕後幫忙呢。

秦澤問楊晨要了資料,他倒是沒拒絕,交給他一摞複印件,一個在校大學生,光看資料還能看出花來不成?

散夥之後時間還早,他在聊天群上發言:“解放啦!”

片刻後,李良回複:“快來快來,我們需要你主持大局,媽蛋,帶不動他們。”

趙八兩跟著回複:“是我帶不動你們,哥以一敵三,誓死不退,一回頭,尼瑪,隊友呢?隊友全死回溫泉了。”

然後是劉自強:“我就靜靜看你們裝逼,不說話。”

秦澤嘴角勾起,手機放回兜裏,背著單肩包,小跑著往網咖方向前進。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三個牲口。嘴裏叼著煙,斜斜靠在沙發椅上,因為等秦澤的緣故,李良抽空在看比賽視頻,趙八兩開著小窗口觀摩島國*劉自強玩手機。

秦澤習慣性叼上煙,開機,眯著眼吞雲吐霧。

“月底就暑假了,你說你瞎折騰什麽。小心掛科。”李良狠狠抽了口煙。

“賺點零花錢,總不能一直讓姐姐養。”秦澤從包裏掏出礦泉水,每人發一瓶。

“投資方麵的建模不好搞,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第一天感覺怎麽樣?”相對另外兩人來說成績最好的劉自強,擰開蓋子喝了一口,笑嗬嗬的問。

“難不難搞倒無所謂,就是今天碰到個賤人,心情不太好。”秦澤吐槽。

“你有故事,但我沒酒。說來聽聽?”李良順便在電腦裏邀請秦澤加入遊戲。

“一個傻逼而已,我會找機會弄他的。”秦澤撇撇嘴。

“到時候千萬要帶上八兩,用他的人間大炮狠狠戳那傻逼的菊花。”李良剛說完,忽然大驚小怪叫起來:“神經病啊,你邀請著菜鳥幹嘛。”

一個ID叫做“小蠻腰”的家夥混入了陣營,正是那天把他們坑慘了的青銅菜B。

小蠻腰熱情的在房間裏發言:“萬歲萬歲,大神你終於上線了。”

“大神你們是開黑的吧。”

“小女子今天連跪了三盤,又掉段了。”

“大神帶我上分帶我飛,人家跟你開視頻哦。”

三個牲口都不願搭理她,就連缺愛的趙八兩也不屑和她說話,這年頭,網上的人妖太多了。一想到屏幕對麵是個糙漢子,甭提多惡心。

秦澤玩味的回了一句:“裸(和諧)聊嗎?”

“討厭啦!”

屏幕一暗,進入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