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兩個人一路上有點沉默。
秦深偷偷瞄了兩眼身旁的喬沉，喬沉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太出情緒。
他很想知道在喬沉進去的一刻鍾裏，他們都說了什麽，但又不知道怎麽張口問。
秦深小心翼翼的表情落到了一旁喬沉的眼裏，他勾了勾唇，主動出聲道：“好奇嗎？”
秦深愣了一下，“啊？”了一聲。
然後反應過來後，點了點頭道：“嗯，能說嗎？”
“可以。”喬沉回答說。
然後回憶起了剛剛在醫院的場景。
他推開門進去時，入目的是一片白色，雖然是修養醫院，但是和醫院的裝潢差不太多。
病**背坐個身穿藍色病號服的女人，很顯然是林茹絮。
喬沉沒有主動出聲，倒是林茹絮聽到動靜後，率先作出了反應。
得知她的病情後，雖然已經做過心裏準備了，但真當她轉過身的那一刻，喬沉還是很明顯的愣了一下。
林茹絮消瘦的厲害，本就是小巧的瓜子臉瘦的有些脫相，眼圈也有點凹陷。
臉上一片素顏，再沒有之前豪門闊太太的精致妝容。
看起來很落魄。
她難得揚唇，對喬沉笑了一下。
即使往日她做了種種苛待自己的事情，現在看她這幅淒慘的模樣，喬沉並未覺得心裏很爽快，甚至有種說不清的滋味在心底發酵。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隻聽林茹絮出聲道：“小沉，你來看我了。”
林茹絮的聲音也有些虛弱，沒有之前那麽明亮了。
不過，她此刻看上去應該是清醒的，眼裏一片清明。
喬沉點了點頭，答應了一聲：“嗯。”
林茹絮的眼光落在了他的肚子上，似乎並不意外他會懷孕，而是道：“男孩子女孩子？”
喬沉用手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回答說：“雙胞胎，沒查性別。”
聽到“雙胞胎”二字，林茹絮的瞳孔明顯緊縮了一下，然後感慨似的點了點頭，喃喃道：“雙胞胎，挺好的。”
喬沉扯了扯唇，沒回話。
兩個人都很巧妙的沒有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是很平常的嘮了嘮家常，問了問情況。
更確切的來說，是林茹絮問一句，喬沉答一句。
但其實兩個人之間根本沒有什麽好說的。
大概隻說了五分鍾後，兩個人之間就變得沉默了。
隻聽喬沉出聲道：“那您好好休息吧，我要走了。”說著便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林茹絮出聲叫道：“小沉！”
林茹絮的聲音有些急促，生怕喬沉就這麽一走了之了。
喬沉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問：“怎麽了？”
“我……”林茹絮舔了舔唇，神色糾結，要說不說的，似乎接下來的話題有些難以啟齒。
喬沉向來是慢性子，沒有出聲催促，而是靜靜的在旁邊等著林茹絮接下來要說的話。
好半天，林茹絮才鼓起勇氣道：“過去，是媽媽對不起你。”
喬沉手指動了動。
其實他心裏並沒有很驚訝，大概是提前料想到了林茹絮會說這種話，因為她今天對自己的態度與語氣十分溫柔，甚至有些討好的意味。
喬沉之前，特別想聽林茹絮和自己說一句對不起，哪怕是類似於抱歉的話。
那樣的話，他們仍然是一家人，是母子。
他明白父母總是偏心的，沒有人可以把一碗水端平，這很正常。
但隻要他們，但凡對自己有一定點虧欠之心，一點點就好，最後也不至於鬧到這種地步。
這是，遲來的道歉。
所以，晚了。
喬沉現在已經覺得不重要了，他已經釋懷了。
不能說是釋懷，但卻被治愈了，在秦深細膩的關心裏，秦家暖心的重視裏，一點一滴的治愈了原生家庭所帶來的傷痛。
喬沉笑了笑，沒回話。
他覺得不重要了，但曾經得到的傷痛也並不能讓他回一句“沒關係”，哪怕是違心的，他也說不出口。
喬沉的反應在情理之中。
但是林茹絮看到後，神色還是變得痛苦了起來。
她甚至小小啜泣了起來，她說：“我其實一直知道對不起你，但是，但是我控製不了我自己。”
“你大概不知道，我其實還有個親妹妹，我也是個雙胞胎。”
“你祖父，從小更偏愛妹妹。因為妹妹嘴甜，懂事又乖巧。”
“爸爸他沒有說過自己更愛妹妹，也沒有表現的太明顯，但是情感上，他確實更偏愛妹妹。”
“我覺得我一直生活在妹妹的光芒之下。明明我也很努力，我也很優秀，但就是比不上她，為什麽？”
“哪怕是男人，都更喜歡妹妹。我恨啊。我的初戀，竟然喜歡上了我的親妹妹。”林茹絮說到這裏的時候，神色都變得猙獰了起來。
下一秒她突然有些癲狂的笑了起來，她說：“上帝可能會帶走那些優秀的人，所以在成年禮的時候，我妹妹被一次意外給帶走了。”
“可是呢，”說到這裏，林茹絮猙獰的臉上帶上了可悲的表情，她說：“可是就算我妹妹離開了，我的初戀仍然不喜歡我！”
“她走了，就算離開了，周圍的人都沒有像曾經喜歡她一樣喜歡我，為什麽？你說為什麽？”林茹絮大概是真的很費解，所以聲音提高了兩倍，變得和以前一樣刺耳。
“還有你爸爸，嗬嗬。”
“喬家最後還是破產了，欠了一堆外債，他呢，他竟然跑了？冷漠的像條蛇，一點也不顧這麽多年的情分，對親兒子也不管不顧，竟然就這麽跑了。公司的法人是我，現在大家都跑到我這裏追債。”
“為什麽？我活了這麽多年，到頭來得到這種下場，到底是為了什麽？”
喬沉變得更沉默了。
他回答不了林茹絮的為什麽，也給不了她任何答案。
但是林茹絮的這些話，給了她答案。
所以，她是因為自己的遭遇，才這樣偏差對待喬鈺和自己嗎？
因為憎恨妹妹，所以也連同憎恨了晚一步出生的自己？
她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也要延續到自己親生兒子身上，是這個意思，對嗎？
喬沉莫名覺得有些可笑。
有些人，可能從來不會反思自己身上的問題，而總在控訴別人。
林茹絮到現在，都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借口。
雖然喬沉不知道祖父和林茹絮，包括她的妹妹，曾經到底都發生過什麽，又是如何相處的，又是否真是如同林茹絮所說那樣偏心。
但是，他知道祖父去世後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林茹絮。
特意去法院做了公示，隻填上了林茹絮的名字，沒有喬振鋒，甚至兩個親外孫喬鈺和喬沉，通通都沒有份。
所以，有些人被愛而不自知。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喬沉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對病**正在哭泣的林茹絮道：“我知道了。”
林茹絮淚眼婆娑的抬頭看著喬沉，說：“你真的明白嗎？”
喬沉點了點頭。
他能明白，但不能理解。
“您先休息吧，我得走了。”喬沉張口道，這次毫不猶豫的轉身準備離開。
“你還會再來看我嗎？”林茹絮問。
喬沉沒回話，然後堅定的打開門走了出去。
不會了。
不回答，是他最後的善良了。
…
…
秦深聽完後，表情有些呆滯。
很顯然，這些事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外。
喬家怎麽就，這麽花裏胡哨的呢。
世界上怎麽就，這麽多奇奇怪怪的傻逼呢。
秦深心裏一陣唏噓，然後伸手緊握住了喬沉的手，說：“沒事，別想了。”
喬沉勾唇笑了笑，回答說：“嗯，不想了。”
他本來也不打算想，以後也不打算和喬家再有什麽牽扯。
往事隨風飄散，今天一切清零。
再提起，無虧欠無怨恨。
倒不如說，今天見了林茹絮這一麵，徹底解開了他的心結。
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
“反正有我陪著你呢。”秦深忍不住張開雙臂，把喬沉往自己懷裏帶。
喬沉笑著，回抱住了秦深。
懷裏傳來了喬沉有些悶的聲音，他說：“幫他們的債，還了吧。”
“嗯？”秦深有點疑惑。
“喬家破產，是你的手筆吧。”喬沉直言不諱。
做壞事被抓住現行了，秦深有點慌張，不再抱喬沉，而是雙手抓著喬沉的肩膀，神情焦急的解釋道：“不是，你聽我說，我隻是看不慣他們……”
“我知道，”喬沉點了點頭，又說：“我沒怪你。”
“把喬氏收了吧。”
“雖然破產了，現在市場銷量衰弱，但畢竟有底子在，收購過來整頓一下，能翻紅得益。”
聽到喬沉這麽說，看他神情也沒有生氣的跡象，秦深才徹底放鬆了下來，心裏鬆了口氣。
商人從不做虧本生意，喬沉說的，秦深明白，也在他的計劃之中呢。
隻見秦深重新摟過了喬沉，臉在他的脖頸處蹭啊蹭：“老婆，我好愛你哦，你真的好。”
喬沉被這麽一誇，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麽膩膩歪歪的又抱了一會兒。
突然，喬沉感覺肚子傳來一陣陣痛，並且越來越厲害。
這種痛，和平時不太一樣。
他有些慌張的叫道：“秦深，秦深！”
喬沉平時沒這麽大聲說過話，惹得秦深立馬放開了他，問：“怎麽了老婆？”
沒等喬沉回答，秦深的目光落在了喬沉的腿上。
因為後期肚子越來越大，喬沉後來都換成了比較寬鬆的褲子，今天穿的是一條七分褲，露出了小半截腿。
有一串黃又白的水順著流了下來。
糟了，好像是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