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之間，兩人同時動了起來。看似柔軟的花枝在此刻卻比利刃還要鋒銳,哪怕與魔劍相碰，也沒有絲毫損傷。
這絕不是一個小小花仙能做到的。
隻一招,便足以證明她的實力。
這不是一場壓倒性的戰鬥，反倒是稱得上勢均力敵。歲離早就知道這位魔主不是好對付的，再加上她心中的猜測，所以這一戰沒有絲毫留手。
晏重霽亦是。
他要知道，她到底是真是假。
所以他絕不能讓她遊刃有餘,他必須要逼出她所有的手段。
歲離亦然。
他們速度極快，肉眼甚至無法看清他們的動作。褐色的花枝猶如堅硬的劍石，與魔劍的每一次相碰都會發出轟然巨響。
短短幾息，兩人便已過了數十招。
隻聽轟然一聲。
地動山搖。
周圍的黑石灰土皆劇烈的晃動了起來，充滿了天空,讓本就昏暗的地方變得越發晦暗,影響人的視線。
那兩道紅影卻沒有受到一絲影響，身影如電,速度比方才還要快。
漫天的灰土黑石間,兩聲極輕的脆響聲響起,那兩道糾纏在一起的紅影驟然分開，齊齊後退了數步。
一時間，天地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歲離足足退了數十米才重新站定,虎口被方才的巨力震得生疼,但她麵上並無一絲異樣,甚至還笑了一聲。
輕靈悅耳的笑聲在此刻異常清晰。
“不愧是魔界之主,果真名不虛傳。”若不是她恢複到了全盛之時,怕是根本無法與他打這麽久。
便是現在，數回合下來，她已然感到了一絲乏力。
歲離垂眸，看了一眼手中斷裂的花枝，臉上沒有懼怕，反倒是戰意更甚。她手指一動，花枝霎時碎成了細粉。
對麵，晏重霽也扔下了手中已有了裂痕缺口的魔劍。
“比不過花族讓人刮目相看。”他竟罕見的回了一句，隻是聲音冷意更重，“一個小小花仙便已有上神之力，著實讓人驚訝。”
雖是這般說，可他的語氣和目光都沒有絲毫驚訝之意，明顯是早就有所預料。方才兩人看似旗鼓相當，但其實真正的實力如何，唯有他們自己知道。
她暫時打不過他，若再給她一些時間，倒是真的能鬥個勢均力敵。隻可惜，她運氣不好，到底沒有時間了。
當然，他想要勝她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自然她想要拿到似和草，並從魔主手下順利脫身也不容易。
方才那一場，於他們兩人來說都不過是小試牛刀，在試探對方，都沒有拿出真功夫。
不過，試探也到此為止了。
歲離笑了笑，渾身神力一起，無數的花瓣從她身體中散出，匯聚在掌心之上，瞬息之間，竟是化為了一柄泛著耀眼光芒的花劍。
她師尊方儀聖人曾送給她神劍破霄，萬年之前，歲離仙子手持破霄劍揚名六界。
但在她選擇化身天柱之前，破霄劍便被她親手封印了，醒來這些日子，歲離倒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取回它。
若破霄劍在，自然能助她一臂之力。劍與劍主相互成就，若能人劍合一，威力定然大增。
通常情況下，失了相伴的劍，劍主的實力會大打折扣。
但真的如此嗎？
何為真正的劍道？歲離曾經悟了很久，依舊沒有悟出來。待到後來，她的劍道斷在了萬年前，她再也沒有用過劍，自然也無需再去思考。
直到現在，她其實也沒有悟出真正的劍道。甚至因為多年沒有用過劍，劍法劍招都生疏了許多。
沒有佩劍的劍修，還能稱為劍修嗎？
沒有劍，劍修又該如何戰鬥？
歲離握緊了手中的以花製成的劍。
花，似乎本身就是柔弱無害的存在。它們除了美麗的外表，惑人的香氣，看上去沒有任何殺傷力。
少有人把它們當成武器，或者根本無人認為那些脆弱的花能夠作為武器。那把花劍泛著漂亮的色澤，五彩之色讓它耀眼極了，漂亮的不像是一把劍，與其說是劍，倒是更像是一件配飾，看上去沒有任何威懾力。
然而，歲離的麵上很是平靜。
她握緊了手中劍。
她是花，花是她。
她本就是一朵看似脆弱的花，但花真的隻是徒有其表嗎？那一刻，歲離恍然間回到了第一次執劍的時候。
那時，是晏重霽親手把一柄小劍交在了她的手中。她尚小，身量未長成，比不得成年人的模樣，因此那劍比正常的劍小了很多。
小到似乎她能夠輕易執起它。
起初，小歲離也是這般想的。可當她真的接住小劍的時候，兩隻手卻不由自主的下墜，整個人更是不受控製的朝前撲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即便她是仙身，這一摔也讓她疼得差點哭出來。
“好重！”
小歲離癟著嘴，淚珠在眼睛裏打轉，在要落下來的那一刻，她先對上了一雙清冷無波的眼睛。
是她的大師兄。
他明明就站在她的麵前，隻要一伸手就能接住她的。可是他沒動，甚至就這般任由她狼狽的摔在地上。
“大師兄，你怎麽不告訴我它這麽重！”最重要的是為什麽不接住她？她摔得好疼。
彼時的小歲離，心裏又生氣又委屈，她覺得大師兄不疼她了。否則，怎麽會眼睜睜的看著她摔倒呢？
非但如此，他甚至也沒有來扶她。
她都這麽可憐狼狽了，他也沒有動，就站在她麵前，平靜地看著她，冷冷說了兩個字：“起來。”
小歲離本還想撒撒嬌的，可是她的大師兄沒有給她一點機會。她也想起來，但是膝蓋好疼，她的手也磨破了。
“大師兄……”
她本能地朝他伸出了手，想要他拉她起來。
但晏重霽無動於衷。
“我數十聲，你若未起來，那便再不用學劍了。”他臉如冰雪，鐵麵無私，當真沒有一絲容情，“你不合此道。”
歲離雖小，可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學劍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她想要變得像他那樣厲害，怎麽可以這麽快就放棄？晏重霽這般說，分明就是看不起她。
於是歲離硬是憑著一股氣，站了起來。
期間，她又摔倒了好幾次，每摔一次，身上的傷口便越痛。等到她站起來時，身上的衣裳都全是灰塵了，就連臉上也沾上了不少塵土。
她是一朵花，所以她天□□美，愛好世間所有美麗的東西。在她之前，六界雖有花仙，但從未聽過有花仙以武力見長。
世人眼中，花仙如他們的名字一樣，是天地間最美麗的風景，也是脆弱的存在。
那時方儀聖人收了一個小花仙為徒弟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六界，小歲離在昆侖也待了不少日子，已不再如最初懵懂無知。
她聽到很多人都在疑惑，方儀聖人為何會收一個花仙為徒？花仙那麽弱，能有什麽出息？
便是天地間第一朵花又如何？依舊隻是一朵用來點綴天地的花罷了。
她六個師兄師姐早已在六界闖出了名堂，他們每一個都是強大的存在。所以那些人都不理解師尊為何要收她為徒。
她的加入，不過是拉低了昆侖山的武力值，降了昆侖的威風。
歲離當然不服氣。
她很喜歡師兄師姐，但是她不認為自己比他們差。他們不看好她，那她就證明給所有人看。
花，不是隻有美麗的無用存在。
便連師尊都說了，她的天賦不比最強的大師兄差，隻要她勤加修煉，甚至可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況且，若她真的不行，天道為何又要選她為君？
劍，向來擁有凶煞之名。
所以她要學，還要學得很好很好，好到所有人都要佩服她！也就是憑著這不服輸，已經快要被寵壞了的小歲離硬生生壓下了眼裏的淚。
“把劍拿起來。”
看到她站了起來，晏重霽也沒有一句誇讚，隻淡聲讓她撿起地上的小劍。他依然沒有幫她，在修煉一途中，他從來都是最嚴苛的。
“歲離，那是你的劍。”
他聲音很淡的說著，“無人能幫你。”
那劍真的很重。
小歲離用盡全力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把劍拿了起來，她的身體也隨著劍晃動了起來。那是歲離，第一次執劍。
那段時光太久遠了，可歲離還記得她第一次真真正正拿起劍的感覺。
與現在一樣，又不一樣。
花的重量很輕很輕，哪怕百花聚在一起，也能被風吹動。以花鑄成的劍，也很輕，輕到手中仿佛空無一物。
花劍何以與玄鐵石心鑄成的劍相比？
歲離微微閉了閉眼，手中花劍仿若有了生命，發出了一聲清幽的嗡鳴。那一刻，她忽然又翹了翹唇角，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
輕如鴻毛，亦能重比泰山。
豔紅的裙擺隨風而起，歲離驀然睜開了眼睛。花劍順風而動，與劍主一起，霎時化為萬千，朝著對手疾速而去。
對麵，晏重霽的眸色驟然暗了下來，心尖顫栗。那一刻，他甚至能感受到被他收進身體中、已經斷裂的雲霽劍的興奮。
早在萬年前，它斷裂之後，便再也沒有如此激動了。
看著朝他毫不留情襲來的萬千劍影，那一刻，晏重霽忽然笑了。狂風驟起，他身形疾動，手中又多了一把玩好的新魔劍，亦如狂風驟雨朝那道絕麗紅影攻去。
這一次，他們都再未留手。
也無需留手。
人變了，身份變了，劍換了，可是哪怕相隔萬年，有些東西亦不會變。
相隔一萬一千五百年，他們的劍再次碰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