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離當然不歡喜。

她沒想到這位魔主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一個不起眼的魔妃還好,但換成魔後,那可不僅僅是魔界的事了。

魔主娶妻立後,這般大的消息自然會傳遍六界,而她現在的身份是花族送來的美人。所以此消息傳出後,在外界看來,花族已經與魔界綁在了同一條船上,與天界站在了對立麵。

對於歲離來說,是仙是魔並不重要,但如今掌控天界的是龍族。龍錦因花族之事,被貶下凡間,不僅是讓龍族失去了一位太子,更是重重下了龍族的臉麵。

以龍族的霸道,定然把這筆帳算在了花族頭上,對其恨之入骨。但因著神尊態度曖昧不明,所以龍族才暫時沒有出手,但隻要他們一找到合適的機會,定然不會放過花族!

歲離當然不懼龍族,但龍溯此人老奸巨猾,估計會借著此事大做文章。若仙魔一戰勢不可阻,以龍族的欺軟怕硬,定會把過錯全推在花族頭上。

魔族強,可天界也不差,況且仙魔開戰,妖界人界又豈能安穩?便是他們先袖手旁觀,龍族怕是也不會允許。

歲離與龍溯此人打過多次交道,以他的性子,定然會把水攪得越渾越好。都說龍族霸道,而這位龍君便是其中之最。

天界如果能勝或還好,可若打不過魔界……那麽最後龍溯勢必會讓這場仙魔大戰變為六界混戰。

得不到的寧願毀掉,也絕不留給他人,這便是龍溯的霸道。

戰爭便意味著死亡,無論誰輸誰贏,最後苦的都是六界生靈。而最先“倒戈”的花族,自然會在龍族的刻意宣傳下,成為背叛者,也成為這場大戰的推動者,花族怕是在六界再無立錐之地。

歲離能想到此,那這位口口聲聲要立一個花仙為魔後的魔主想不到嗎?夜色清冷,涼風習習,此刻他們二人靠得極近。

不但如此,甚至還有了肌膚相觸,在外人眼中,無論如何看都是極為親密曖昧的。

“魔主竟愛她至此嗎?!”

“一個花仙而已,僅是長得好看了幾分而已,如何擔得起魔後之位?”

“……”

便是不刻意去聽,歲離也能猜到此時其他人心中所想。那些人羨慕嫉妒她能得魔主如此寵愛,歲離內心卻很清醒。

無論這位魔主此刻看上去有多麽愛重她,甚至要冊封她為魔後,可實際上,歲離並未從他身上感受到什麽愛意。

哪怕被他抓住的手腕上傳來了洶湧的熾熱,那溫度有多高,歲離此刻便有多冷靜。

但這男人到底想幹什麽?

若說他想拉攏花族,也不至於用如此法子。況且,花族武力上並不強,在戰爭中,其實並不會有多少幫助。

所以,他到底想做什麽?

歲離第一次這般看不清猜不透一個人。萬年的為君生涯,她自以為自己識人能力不淺,但這位魔主總能輕易打破她固有的認知,全在意料之外。

神秘莫測、喜怒無常,無法用常理推斷……直到如今,甚至都無人知道他的來曆和姓名。

歲離想到之前聽到的有關這位魔主的傳言,如今再看,竟是無一絲誇大。

“你可歡喜?”

麵前的墨衣男人又問了一次,聲音依然很平靜,墨深的眸子隻看著歲離,仿佛滿心滿眼都隻有她一人。

至於旁邊那些各有千秋的美人,他一眼也沒有看。

他的反應實在是出乎意料,也不怪歲離愣了片刻。當然也隻是一瞬的失神,歲離便反應了過來。

她維持著自己現在的人設,受寵若驚的回道:“能得魔主如此寵愛,我當然歡喜,隻是我隻是一個小小花仙,無德無才,堪能為魔後?還請魔主收回成命,能做您的魔妃,我便很滿足了。”

聽到這話,其他人心裏微微舒了口氣,心道這小花仙還有些自知之明。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聽熟悉的淡啞男音響起,在安靜的夜中極其清晰的落入了所有人的耳裏。

“君無戲言。”不等其他人反應,晏重霽便淡淡道,“來人,昭告魔界,三日後本座大婚。”

大婚二字,他微微加重了語氣,讓誰也無法忽視。

歲離已經冷靜了下來,聞言,除了麵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內心倒是平靜。事已至此,她也不會太過糾結,大不了逃婚便是。

若是新娘不見了或者死了,那這場婚禮自然不可能再繼續,花族自然也能摘幹淨。隻是心裏難免有些憋氣。

思及此,歲離沒再推拒,抬頭笑著看向麵前的男人,意味深長的說了一聲:“魔主真好,謝謝魔主,圓圓真是歡喜極了。”

歡喜二字,她也加重了語氣。

晏重霽垂首與她對視,麵具下,輕薄的唇無意識的微微翹了翹,方才因她把他推給其他人的悶氣,竟在這一瞬散去了不少。

“不用謝我,隻要你歡喜便好。”

他說著,抬起另一隻手,落在了歲離的頭上,無意識的揉了一下。隻是剛揉了一下,便倏然僵住了。

不僅是他,歲離的身體也僵硬了一瞬。

他的手很大,張開時甚至能完全的罩住她的頭,便越發顯得她的精致小巧。灼熱的溫度透過發絲,侵入了她的身體,讓歲離不由自主的僵在了原地。

這是一個極其親密的動作,比拽住手腕還要親密數倍。

歲離長到現在,隻被師門長輩兄姐們摸過頭。當然除了他們,她也不會讓其他人摸她的腦袋。

待到兩千歲後,更無人敢動君上的腦袋。

這個動作太親密了,親密到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做。然此時,這個魔族竟然對她做了這樣放肆的事。

她該生氣的。

然那一瞬,比之憤怒先來的竟是怔然。隻因,有那麽一刻,她竟然從那隻大手上感受到了一份久違了萬年的熟悉。

歲離情不自禁地抬頭,看著與她近在咫尺的男人。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為何會讓她那般熟悉?心尖像是被人輕輕捏了一下,竟是罕見的生起了一分不舍,眼眶忽而湧起了一股酸脹,她下意識的握緊了雙手,尖銳的指甲刺進了掌心。

掌心的刺痛,讓歲離立時回過了神來,隻眸色微微暗了暗。

“……時辰不早了,本座送你回去。”

正這時,頭上的那隻手似是若無其事的移開了,連帶著手腕上的那股灼熱也徹底離開。

黑衣魔主背起雙手,淡聲說著,仿佛方才的那一瞬熟悉隻是歲離的錯覺。

“圓圓……謝過魔主。”

歲離沒有移開自己的目光,視線依舊落在男人的身上,看上去似乎滿臉滿眼都是欣喜和愛慕。

隻可惜他帶著麵具,歲離看不到他麵具下的臉,也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嗯,走吧。”

說罷,墨衣男人率先朝前抬步,無論如何看,都很是淡然鎮定,沒有任何不對勁。

真的隻是她的錯覺嗎?

歲離沒有再深思,而是應了一聲好,抬步跟在了男人的身邊,也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

方才的親密,仿若也隻是一場轉瞬即逝的風月,從未被當事人放在心上。

可真的如此嗎?

*

魔妃變魔後,魔主要娶一個花仙為魔後,三日後大婚。不但如此,魔主還聲稱隻要魔後一個,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遣散了來選妃的美人們。

這個消息一出,果然震驚了整個魔界,也逐漸傳到了其他幾界。

正如歲離所想,一時間花族受到了許多關注。

龍啟受父君之命,悄悄潛入魔界,倒是沒想到剛到便聽到了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他自然立刻把消息傳回了天界。

其實便是他不傳,這消息不出多久,自會傳遍六界。如今,不過是加快了它的傳播速度罷了。

歲離當夜便傳話回了花族,她便直接道:“若是有人來問,你便對外說,花族已把花圓圓逐出了花族。”

“為何?圓圓,到底發生了何事?你為何去了魔界,又為何……”

“琉夏。”不等琉夏說完,歲離忽然喚了她一聲,她沒有叫她花主,而是直接喚了她的名字。

琉夏倏然住了嘴。

“你照我的話去做。我知你現在定有許多疑問,”歲離微頓了片刻,道,“那些疑問,曜烈會回答你的。你隻要記住,花圓圓再也不是花族之人便是。”

“……君上。”琉夏忽而喚了一聲,傳音符裏,她的聲音驟然多了一絲沙啞,“是您嗎?”

這一次,歲離沒有否認。

事情發展到現在,花圓圓這個身份已然留不住了,所以她才沒有再掩飾。在魔主說要立她為魔後的時候,歲離心裏便已有了決斷。

花圓圓必須死,並且還要死得恰當。

如此才能徹底把她與花族分開,如此她也才能徹底脫身。

成為花圓圓非她所願,但到了真要舍棄的這一刻,歲離發現竟還有些舍不得。隻是不知是舍不得花圓圓這個身份,還是舍不得花圓圓那無憂無慮的人生。

她不由失笑,都一萬多歲的人了,倒是沒想到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歲離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對琉夏道:“你記住,從此後花族與花圓圓沒有任何關係。”

她是花圓圓,又不隻是花圓圓,她還是歲離,是花族依仗仰望的花祖。

比起一個天真懵懂的小花仙,如今的花族最需要的還是一個強大能庇護全族的花祖。

交代完琉夏事情後,歲離與曜烈聯係了一番。

“臣會立刻來魔界。”

不等歲離開口,傳音符那頭,曜烈已經先出了聲,聲音堅定中帶著一絲焦急。

“你不用過來。”歲離笑著道,“不用擔心我,我已有了對策。你現在前去花族,我要遲幾日才能回來。”

那頭,曜烈沒有說話,隻是呼吸驟然加重了些許。

歲離心中一歎,輕聲道:“怎麽不說話,你這是不信本君?”她故意用了玩笑的口吻。

“……您會騙人,您騙了我。”沉默了一會兒,曜烈才重新開口,隻是出口的話與他平時格格不入。

像是帶著幾分委屈和埋怨,頗為噎人。

歲離被懟了一句,不由輕咳了一聲,才道:“那是迫不得已,但這次我絕不會騙你。”

那隻傻雀又不說話了,明顯是不信她。

重逢後,曜烈並未提過這些事,歲離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可如今看來,這小雀根本從未忘記,甚至在意的很。

歲離莫名又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隻禿毛小雀兒,隻要一想到此,她就氣不起來了。

心裏反倒生了些酸楚。

“行了,這是命令。”半晌,歲離才故意冷聲道,“曜烈,你難道要違抗本君的命令嗎?”

沉默了許久,傳音符那頭才傳來了一聲帶著啞意的“臣遵命”,隨後那頭許久也沒有聲息。

就在歲離要收起神力時,那頭曜烈突然又開了口:“君上,臣等您回來。”

歲離心髒驟然一縮。

漫長的沉寂後,她才應了一聲:“好。”隻是這一次,這個好字,充滿了堅定。

收起了與曜烈的傳音符後,歲離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她明明口口聲聲說他們不再是君臣,如今,卻又要用身份去壓他。

正如曜烈所說,她騙了他,不止一次。

歲離坐在榻上,沉沉呆了好一會兒。她沒有再與任何人聯係,沒有告訴滄珩這件事。畢竟二師兄身體還未徹底痊愈,她不能用這些事去打擾他。

明明是她自己的事……

心頭陡然生起了一股火,歲離忽然站了起來,透過窗戶,目光深深的看向外麵。

*

娶魔後的規格與魔妃自然不同,之前所有的準備都要推翻重來,尤其是婚服。魔後的婚服用得是正紅色,且華麗了數倍,從頭到腳都昭示著這個身份的不同。

兩日時間轉瞬即過。

這兩日,歲離看上去很是乖巧安靜,甚至都沒有出過自己的寢殿。自那一夜見後,魔主也再未出現,但每日都有賞賜送來。所以即便魔主未親臨,也不影響歲離如今的地位。

這兩日,來奉承歲離的人不知有多少,她有些煩不勝煩。好在隻有兩日,否則,她還真不知自己能不能忍下來。

大婚當日,整座魔宮都張燈結彩,到處都透著喜氣。

在魔侍的伺候下,歲離換上了婚服。這屬於魔後的婚服,甚至比她在幻境中穿得那一套還要華貴美麗。

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上,頭上戴著精致華麗的鳳冠,臉上化著精巧的妝容,一顰一笑都足以攝人心魄。

鏡中的那張臉,也與曾經的歲離越發像了。

“仙子您真美!”

魔侍們爭先恐後的奉承著,是真心讚歎,也是有心討好。畢竟誰都知道,今日之後,這位便是魔界第二位主人了。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歲離笑了笑,站起身來,輕風吹起透明的薄紗蓋頭,看上去倒是有幾分新娘的羞澀。

隨著喜鍾敲響,歲離踏出了殿門,來到了魔宮正殿。甫一出現,所有人的視線便都移了過來。

“吉時已到!”

正殿中已有了不少人,最前方站著一個身著紅色喜服的高大男人。他今日換了一個銀色麵具,配著喜慶的婚服與周圍的喜燈紅綢,本應充滿喜意。

然即便是這種大喜的日子,他的身上仿佛也帶著幾分冷意。

看著到了殿門的新娘,他眸光微動,許久都沒有移開視線。歲離揚著笑,緩緩朝他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隻有一步之遙。

新郎手心朝上,朝新娘伸出了手。透明的蓋頭下,新娘微紅的臉頰清晰可見。她嬌羞垂首,也向魔界最尊貴的男子、她的丈夫伸出了自己的手。

指尖相碰。

驚火驟起。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