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響雖輕，可在場的皆是修為深厚的上仙上神，動靜再小也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隻是當他們朝神尊所在的方向看去時，卻並未瞧見一絲異樣。
晏重霽依然是沉靜冷然的模樣，麵色看不出什麽變化，甚至讓人生出了他們方才或許隻是錯覺的想法。
想要再細看時，卻見白衣神尊黑不見底的冷眸微微一掃，一股神威倏然而來，讓人背脊生寒，慌忙移開了視線。
唯有與晏重霽坐在一處的似和看見了他手中那隻已然出現了一絲裂痕的酒杯，她怔了一下，心中方才因為鳳祁提出婚禮時生起的羞澀和歡喜忽然間就消失了。
青丘以九尾狐族為首，此次賞酒大會，因為狐王尚在閉關中，所以才未親至。
而白九仙乃是現今狐王的獨子，身份尊貴，修為強大，千年前已修成上神，自然能代表青丘出席。
因此，他向歲離提親，雖來得突然，倒是無人生出他們不相配的看法。
況且如今歲離已與晏重霽解契，若是能與青丘聯姻，那對她有益無害。所以，一時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轉向了上首的女君身上。
“不知君上可否應了小神這樁夙願？”
年輕俊美的青丘少主僅僅隻是站在那裏，便已是一幅風流多姿的畫卷，讓人流連忘返。
歲離與他四目相對，半晌，無奈地笑了笑道：“少主的心意，本君收到了，甚是歡喜。隻是今日乃是賞酒大會，自然不能本末倒置。”
說到這，她微頓了片刻，才繼續道：“此事，容後再議吧。”那張絕色麗蓉上笑容如曦光燦爛，看得出對此事並不排斥。
她沒有拒絕。
“白少主若是不介意，待賞酒大會結束，可願到本君宮中小敘？”
“多謝君上予小神這個機會，小神榮幸之至。”
白九仙笑意更深，手中玉扇動了動，再次向上首的女君微微拱了拱手。
他們雖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相隔數米，但眉目相對間，卻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把外人全都隔離在外，無法洞悉其中。
兩人這番互動下來，殿中人神情各異。
尤其是羽族族長鳳祁，臉色更是驀然變了變，雖很快恢複了正常，但臉上的笑到底淡了幾分。
晏重霽指尖微微一動，那隻本就已有裂痕的酒杯瞬間裂開，又在他的神力下複原，如此反複。
殿中安靜了幾息。
“看來不久後，六界將要雙喜臨門了。”說話的人依然是鳳祁，他再次看向晏重霽，笑問道，“剛才讓白少主搶了話，神尊還未回答小神的問題，不知您與似和姑娘的婚宴定在何時？”
鳳祁臉上笑意加深，頗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姿態。他口中稱小神，但語氣神情並無半分謙卑。
身為羽族族長，又是純血鳳凰，他自認自己有這個狂妄的資本。
在他看來，若不是歲離命好，這天君之位可輪不到她一個小女子來坐！
至於晏重霽，不過是比他早生了一些年而已，一塊破石頭如何比得上翱翔九天之鳳？他們同為上神，鳳祁不覺得自己比晏重霽差多少。
他方才問這個問題，主要是為了讓歲離難堪，也是對晏重霽的試探。
天君之位，自是能者居之。
鳳祁本來還在思索謀奪的法子，卻不想這兩人先鬧了內訌，如此一來，不正是天助他也？
晏重霽目光淡淡的看向他。
“不知神尊……”
“此事，與你何關？”
鳳祁話未說完，白衣神尊冷漠的聲音便倏然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未有絲毫客氣。
鳳祁臉上的笑僵住了。
“果真是一隻鳥兒，聒噪至極。”這話說得極為不客氣，簡直是把鳳祁的臉麵當眾踩在了地上。
鳳凰向來高傲，更何況鳳祁還貴為一族之王，如何忍的下這口氣？
“神尊好大的威……唔！”
他當即便想站起來與晏重霽理論，結果剛一動，便覺巨大的壓力撲麵而來，壓得他踹不過氣。
莫說是站起來，背脊甚至被壓得深深向下彎，膝蓋處更是傳來尖銳的疼痛。
砰得一聲，一聲脆響陡然在殿中響起。
鳳祁猛然跪在了地上。
他背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打濕，臉上因為疼痛和羞恥失了血色，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和難堪。
堂堂羽族之王，竟當著眾仙神的麵跪在了地上。如此奇恥大辱，鳳祁當然不能忍！
他想要站起來，可是身體根本動彈不得，沒動一分，背上的重壓便加重一分，他心中的驚駭自也更多一分。
“……神尊，這是何意？”他咬著牙怒問道，但連他自己都不知此時眼中憤怒之餘早已添了一絲敬畏。
不僅是他，殿中其他人看著這一幕，俱都臉色複雜。
即便六界具知神尊重霽的修為乃是上神之首，可這麽多年來，他出手的次數很少。除了經曆了六界之亂的老一輩，少有人見過。
這一萬年來，他更是深居簡出，低調的甚至有時會讓人忘記六界之中還有一個重霽神尊。
年輕一輩對他的認知更是停留在那些傳說當中，大多不以為意。
畢竟若是真這般厲害，這位神尊又為何會因一次區區的凡劫神魂受損，甚至失去記憶？
這也是鳳祁這次敢這般狂妄的重要原因。
可如今……
大殿中無人再敢貿然開口。
“本尊之事，還輪不到你來管。”白衣神尊臉色漠然的開口，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鳳祁，“若不滿，便讓你的長輩來找本尊。鳳族，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了。”
鳳祁臉色忽青忽白。
他咬著牙，忽然用力轉頭，看向高座之上的女君，沉聲道：“君上難道就眼睜睜看著神尊恃強淩弱嗎？這裏是天宮，君上竟由著他人如此放肆？！”
恃強淩弱四個字，他說的屈辱至極。
歲離臉上依然帶著悠然的笑，似乎沒有因這個插曲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聞言，她微微抬著下巴，似有些無奈的道：“鳳族長莫不是忘了？神尊乃是本君的大師兄，本君如何能去管師兄的事？”
不等鳳祁出聲，她繼續道：“況且本尊大師兄脾氣極好，鳳族長想讓他放了你，還是先認錯吧。”
“大師兄，本君說的可對？”
她的視線忽然轉向了臉色沉冷的晏重霽，言笑晏晏，如花如畫，美得放肆又豔麗。
晏重霽猝然別開了目光，淡淡“嗯”了一聲。
歲離眼裏的笑深了幾分，心中的失落便深了多少。這便是她的大師兄啊，哪怕他忘記了曾經的一切，可依然會護著她。
晏重霽看似在為自己為難鳳祁，其實是為她。
他們都想看她與晏重霽的笑話，卻忘了，曾經昆侖山的大師兄最是護短。
他也果真沒有欺騙她。
從沒有。
即便他即將迎娶別的女子。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鳳族長，你乃是一族之長，想來應該懂得這個道理吧？”歲離移開視線，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鳳祁，淡聲道。
鳳祁當然懂！
他臉色難看至極，心中憤怒難擋，可再恨再怒，他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他根本不是晏重霽的對手。
背上的重壓更重了。
他已用了全身修為和力氣去抵擋，也仿佛隻是泥流入海，不堪一擊。
哪怕他不去看，也能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視線——那些混蛋定然在嘲諷他！
“小神不該妄言，冒犯了神尊……與君上。”鳳祁埋著頭，滿心屈辱，“小神，認錯！”
“下不為例。”
上方傳來了一道極冷的男音，每一個字都猶如萬斤，在鳳祁的身上重重捶了一下。
四下之後，他身上壓力才驟減，鳳祁霎時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快速地爬了起來。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哪怕高居在右方上位，鳳祁也再沒了一絲風光的心情。他很清楚，此事過後，他定然會成為六界笑柄。
“本尊之事，還容不得他人插手。”晏重霽淡飲了一杯酒，這才漫不經心的道，“婚宴之事，待確定下來，本尊自會通知各位。”
似和驚訝地看向身邊人。
這話的意思，難道是神尊真的要舉辦婚宴？
眾人微微一怔，還未反應過來時，便聽上首傳來女君聲音清越的笑道：“既如此，本君先在這裏祝賀神尊與似和姑娘新婚大喜了。”
她一邊說，一邊執起一杯酒遙遙與晏重霽相對。
晏重霽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那便多謝君上了。”
須臾，他也執起酒杯，與歲離遙遙一碰，飲下了這杯酒。
*
賞酒大會將持續三日，第一日結束後，參宴的眾仙神都回到了安排好的住處歇息。
隻是與來時的熱鬧不同，此時大部分的人都沒了玩樂嬉笑的心情。
無人是傻子，更何況是他們這些活了多年的神仙，俱都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心情最複雜的要數羽族之人。
此次來參宴的羽族自是以鳳祁為首，但除他之外，還有不少下屬隨從。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情，早便傳了出來。
族長受辱，他們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羽族中人守在分配給他們的殿中，都不願出門了。
與其他人不同，青丘少主白九仙倒是心情甚好。宴會一結束，他便依約去了天宮。
“白少主這邊請，君上已等您多時了。”
仙侍本就對白九仙恭敬，想到這位或許不久之後會成為天宮的第二位主人，恭敬更甚。
“帶路吧，我可舍不得讓君上等久了。”白九仙笑著揚了揚手，一顆珠子便落進了仙侍的手中，“一個小東西，送你玩。”
此乃清心珠，有凝神聚氣之能，修煉時用上它事半功倍。於青丘少主來說，隻是不值錢的小東西，可於仙侍來說，這卻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仙侍笑得更真誠了一些，忙道：“小仙多謝少主賞賜。”
他一邊帶路一邊不由在心裏感歎，六界之中有許多勢力，在其中，青丘的武力雖不是各族最強，但論起富足來，青丘可稱得上是第一。
白少主雖修為不如神尊，可也是上神，且他身後還站著整個青丘，算起來也不比神尊差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天宮，誰都沒有發現不遠處有一道白影一閃而過。
*
“君上，白少主到了。”
“嗯，你們都下去吧。”
歲離正給殿中的花澆水，這些活本該是仙侍來做，隻是歲離本體為花，天生對這些花兒親近，無事時，她更喜歡自己來。
“曜烈，你也先下去吧。”
“……是。”
曜烈看了如翩翩佳公子走進來的白九仙一眼，頓了頓才點了點頭，恭敬沉默的退了下去。
待到人都走了，殿中隻剩下歲離與白九仙兩人。
“阿離，我來了。”白九仙走近歲離，倚在牆上，眉眼風流多情，“許久不見，你對我可冷淡了不少，枉我日日思念著你。你倒好，芳心似鐵，難道你忘了我們往昔的情誼不成？”
“好好說話。”
歲離澆完花，聞言，白了他一眼，“本君可不是那些會被你忽悠的小姑娘，再沒個正形，本君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我哪裏沒有好好說話了？”白九仙頗有些委屈的道，“我確實在日日思念著你，所以一聽到你和你家大師兄解契就趕來了。我的心，你難道還不懂嗎？”
回應他的是，一顆朝他砸過來的仙桃。
“好凶的女君。”白九仙伸手接住了它，放到鼻下輕輕嗅了嗅，笑道，“不過這桃子倒是個好桃，形狀漂亮，香氣十足，想來定是汁水豐甜。小神多謝君上賞賜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與之前在宴會上完全不同，看上去頗為熟稔，當然他們也確實很熟悉。
畢竟按照凡間的說法，嚴格來說，他們甚至稱得上是青梅竹馬。
萬年過去，已少有人還記得萬年前，尚是少年的青丘少主白九仙曾被父親送去昆侖山，在那裏待了不少年。
而彼時，與他同齡的唯有昆侖山的小師妹歲離。
白九仙是狐王獨子，也是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又因他出生時出了點意外，導致他雖天賦出眾，卻有些體弱，更是被捧在手心裏。
歲離與他，一個是昆侖山的小公主，一個是青丘的小霸王，起初兩人是王不見王，互看不順眼，不知打了多少架。
隻是打著打著，便熟了起來，感情也慢慢好了起來。又是同齡，兩人更有很多共同語言，關係比之他人更親近了不少。
他們一起打過架、挨過罰，算得上是共過患難的青梅竹馬。
“狐王知道今日的事嗎？”歲離沒理他的耍寶，嚴肅的問道。
“父王當然知道，若不是當初我修為不濟，沒有修成上神，他早就讓我來提親了，哪會讓你大師兄撿了便宜？”白九仙頗有些唏噓，“你也知道，父王可喜歡你了。若不是他還在閉關，此次他定會親自來。”
這話，白九仙可不是亂說的。
要知道，當年他和歲離一起搗蛋被發現後，他父王可從來不舍得動歲離一根手指頭，都是讓他受雙倍處罰！
“阿離，你不用考慮那麽多。我青丘雖不是六界最強，可也從不懼任何人，你不用擔心。”
聞言，歲離沉默了一會兒。
不用明說，她也明白此次白九仙當眾向她提親的原因，無非是為她加上一層後盾。
半晌她才道：“九仙，幫我謝謝白叔。你們的心意，我領了。隻是這親事，往後不必再提。”
“為什麽？”白九仙臉上笑意沒了。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歲離笑了笑，歎氣，“我隻是不想往後被你喜歡的女子恨罷了。”
不等白九仙說話，她繼續道：“你想要幫我，也不是隻有這一個法子，沒必要拿自己的婚姻來。若是往後，你遇上了喜歡的女子，你讓她怎麽想？我豈不是成了壞人了？”
白九仙沒有再說話，隻與歲離對視了許久。
歲離也沉默的看著他。
那一刻，白九仙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從很久之前，他就知道麵前的女孩有多麽固執。
但凡是她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
沉默了很久，他才道：“聘禮我已經送來了，親事我也提了，要不要是你的事，我不會拿回去的。”
“……好。”
歲離笑了一聲，“那就先放在這裏吧。”
其他的話，她沒有再多說，反正這些東西也放不了多久了。待到這天宮換了主人，無論白九仙願不願意，他都會把東西拿回去的。
*
*
白九仙在天宮待了許久，待到夜幕深沉時，才從天宮出來，看上去與進去前沒有什麽不同。
若硬要說不同，那便是他臉上的笑意更多了些，看上去心情甚好。
暗中關注的人見此，心中都有些微妙。這樁親事若真成了，於歲離和青丘而言，自然是好事，可於有心人來說，便是麻煩了。
以白九仙的修為，當然能察覺到那些窺伺的目光，不過這些他早就料到了，並未在意。
隻是若無其事的走了沒一會兒，他忽然停了下來。
“堂堂神尊怎麽也如那些鬼祟的人一般，做起跟蹤的事了？”白九仙站定，轉身看向了一個方向。
話音未落，一道熟悉的白影緩緩出現在他麵前。
正是晏重霽。
白九仙修為比不過晏重霽，會發現他的跟蹤，不過是因為某人想要他發現罷了。
這一點，白九仙心知肚明，隻覺得好笑。
“不知神尊跟著小神是何意？”
晏重霽定定看著他，沉吟了許久，才開口問：“她應了你？”聲音淡淡，麵色冷靜，恍若並不在意此事。
可若不在意，又為何特意跟著他？
“應不應與神尊有何關係？”白九仙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一字一頓的道，“神尊，小仙鬥膽提醒您一句——”
“您和君上已經解契了，往後婚嫁，各不相幹。”
作者有話說：
五千字，更新來啦！昨天斷了，今天紅包補償大家哈
脖子和腰太痛了，昨天去做了推拿，結果更痛了嗚嗚嗚嗚嗚。老師說，脊椎錯位了〒_〒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啊，真的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