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率軍在夜色中,奮力前行。

距離和州還有幾裏,城裏的火光燃燒了半邊夜空。

肉眼可見的視線裏,模糊的城牆影子上,一排晃動著的火焰格外耀眼。

那是約定好的暗號,和州城門已開,城內的兄弟們已經像釘子一樣把官軍釘死了。

“城門開了,馬隊先行!”朱五的麵孔在黑夜中格外猙獰,“常遇春帶一隊為先鋒,其他兄弟跟著我!”

“看俺老常為鎮撫衝城!”常遇春大喝一聲,一騎絕塵一馬當先。

“二虎帶著步卒兄弟跟上!”朱五用力的踢打戰馬。

“將軍!”席應真卻忽然抓住朱五的韁繩,“將軍乃是一軍之主,怎能設身險處,如今差不多大局已定,官軍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我兄弟在城裏!”朱五吼著打斷席應真,“咱們來的路上,他們就釘在那,替咱們擋著官軍的反撲。他們在廝殺,他們在流血,他們在拚命!”

坐騎狂奔,朱五的聲音在眾人耳中飄**,“兄弟們在流血,我朱五要陪著他們一塊!定遠軍,衝鋒!”

幾千連夜趕路的兄弟正疲憊不堪,此時見主將舍生忘死的衝鋒了過去,軍心大振。

二虎拍打長刀和盾牌大喊,“兄弟們,五哥替咱們開路,殺進去,殺阿!”

“殺!”

幾千人的嘶吼,天地為之色變。

席應真望著朱五的方向,搖頭苦笑,“小五阿,你越來越有明主的樣兒啦!”

城門開了,廖永忠帶人推開和州的城門外門,那邊攻擊藍玉的官軍甲士暴發出陣陣嚎叫,然而卻不退反進。

這些甲士乃是和州官軍最精銳的部分,都是官府招募的本地青壯,有誓死守城的決心。

他們深知一旦城門被打開了,若是外麵有敵人進來,他們就是死路一條。

“推過去,把城門奪回來。”

官軍中一個一身鐵甲的軍官大聲呼喊,占據人數優勢的官軍,不要命的衝上來。

藍玉和馮國用這邊頓時有點頂不住,他們這裏才一百多人,而官軍吹響銅哨之後,趕過來的士卒密密麻麻數不清。

轟隆!轟隆!

掌心雷在官軍的頭上爆炸,可是殺紅眼的官軍卻不管不顧,轉眼間城門口這裏,屍橫遍野,雙方都跟瘋子一樣,相互瘋狂的砍殺。

“兄弟們,釘死在這,等五哥!”

藍玉手中的長矛穿透一名官軍,紅著眼睛大喊。

“殺!”馮勝也在嘶吼著,“咱們沒退路!”

廖永忠衝到了第一線,渾身浴血,“官軍兄弟們,紅領巾不殺百姓,隻殺貪官。”

然而,這裏還不是最白熱化的地方。

郭家兄弟所在的官軍萬戶大營,才是戰況最慘烈的地方。

官軍的萬戶親自帶著親衛衝出了大營,郭家兄弟兩門小炮根本來不及開火,他們這些人就被洶湧的低人,擠成了麵團。

可是這個麵團,就死死的擋在官軍大隊通往城門的路上。炮手們爬到兩邊的房頂上,拚命扔著掌心雷。

一聲聲慘叫和駭人的場景,不但沒讓官軍退卻,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凶性,尤其是官軍萬戶帶頭衝殺,將為三軍膽,郭家兄弟岌岌可危。

“老四,靠過來!”

一把刀貼著郭興的耳朵邊砍落,他眼睛都沒眨,反手就剁了對方。

看眼自己兄弟的地方,郭英身邊的人不斷打下,幾杆長矛捅過去,郭英狼狽的閃躲。

可慌亂之中,胳膊上挨了一鐵棍。

“哥!”

郭英的身影,馬上就被官軍吞噬。

“老四!”

郭興野獸一樣嚎叫,殘存的紅巾士卒瘋了,這個麵團變成了石頭,硬生生的用鮮血把官軍推開。

“老四!老四!”

郭興在屍體中尋找自己兄弟的身子。

“哥!”

郭英吐著嘴裏的血掙紮著做起來,“俺沒死!”

“站起來!”郭興逼退一名官軍。

“姥姥的,俺胳膊又折了!”郭英爬起來,左邊胳膊無力的下垂,右手中死死的抓著把斧頭,和自家兄長背靠背的拚殺。

“殺了那兩個領頭的,賞銀百兩!”

官軍萬戶在敵軍中大吼,聽到了銀子倆字,官軍像聞到訓醒未的鯊魚。

噗!

郭興退上挨了一刀,也削掉對方的鼻子。

“三個,咱們要是在這兒了!”郭英笑著喊,瘋魔一樣。

“呸,席老道給咱哥倆算過命,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就在此時,官軍的肋部忽然暴發出一陣絕望的慘叫。

“紅巾軍進城,降者不殺!”

是馮國用在虛張聲勢,廖永安的人呈一個箭頭狀,狠狠的紮了進去。他們殺了縣官之後,沿街道放火,正遇到官軍大隊圍攻郭家兄弟。

“和州縣令頭顱在此,投降不殺!”馮國用大喊。

轉眼間官軍的氣勢沒了大半,火光下馮國用高舉和州縣令的人頭,如殺神一般。

“老四,撐住,援兵來了!”郭興大喜。

然而,他話音剛落下,官軍萬戶帶著親兵殺過來,他們這邊僅剩下的人,瞬間被淹沒。

“弟兄們,殺出城去才有活路!”

官軍萬戶也以為紅巾進城了,砍倒了眼前的絆腳石,帶著心腹奪路狂奔。

可是剛跑出去沒幾步,後心一涼,一隻箭穿透了胸膛。絕望的回頭,廖永安緩緩放下手裏的弓,看著他冷笑。

與此同時,城門口藍玉和馮勝那邊也險象環生。殘存的兄弟們,不住後退。

突然,城外傳來大地的轟鳴。城頭上有人高喊,“弟兄們,大軍來啦!”

“五哥來啦!”藍玉大喊,“閃開,讓馬隊衝進來!”

然而,進城的騎士比他的聲音還快。戰火中,一屁戰馬騰空而起,竟然在藍玉他們的頭上飛了過去。

撲通!

戰馬狠狠的撞進官軍甲士隊伍裏,慘叫聲起七八個官軍當場被撞死。

可那戰馬也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倒地不起,馬上的騎士全身包裹在厚厚的鐵甲裏,隻露出兩隻眼睛。

在戰馬倒地的一刻,軲轆幾圈後站起來,手中兩把鐵鐧上下飛舞,真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俺乃定遠鎮撫帳下先鋒,懷遠常遇春是也!”

常遇春砸碎一個官軍的腦袋,放聲長笑。

藍玉大喜,“姐夫,是俺姐夫!”

“小二,到俺屁股後頭來,看俺殺敵!”常遇春殺神一樣,所到之處無人可擋。

就這會,城門外大隊的騎兵衝了進來。

“定遠紅巾朱鎮撫在此,降者不殺!”

“五哥!”藍玉看清了馬上的朱五,“弟兄們,五哥來啦!”

城門開了,紅巾軍進城了,官軍知道大勢已去無心戀戰,有人丟下兵器投降,有人掉頭就跑。

朱五縱馬撞飛一個官軍,“藍玉,其他兄弟呢?”

“那邊!”藍玉指著城裏一個方向。

“你在這守城門等二虎。”朱五大吼,“常遇春開路,往那邊殺!”

“郭家兄弟!”

馮國用在死人堆裏翻找,喊叫。他看到了郭家兄弟倒下,現在卻找不到他們的身體。

這兩人是朱鎮撫的生死兄弟,若是死在和州,自己怎麽和朱鎮撫交待。

此時,城門方向傳來歡呼,青石板的路上傳來馬蹄聲。馮國用望去,一隊騎兵殺得亂兵鬼哭狼嚎,騎兵中朱字大旗飄揚。

“老馮,拿下和州你記首功。”朱五在馬上大笑,和州從城破的那一刻已經屬於他了,城內的官軍再也沒有奮戰的勇氣。

“誒?郭老三和老四呢?”朱五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人。

“這……”馮國用指著地上的死人堆,說不出話。

“阿?”

朱五心裏咯噔一下,差點從馬上掉下來。這一刻,他的腦子裏空白一片,隻有嗡嗡聲。

老三老四沒了?

朱五的手抖起來,他的朋友,他的兄弟突然之間就沒了!

那兩個跟在他屁股後頭,總是一臉壞笑的小子沒了?

那兩個和他在艱難歲月裏,相依為命的小子沒了?

他們是戰死了嗎?

“放屁,我不信!”朱五瘋子一樣跳下馬,撲倒死人堆了,“老三,老四!老三,五哥來了。五哥來啦!”

“鎮撫!”馮國用想伸手出拉,卻始終沒敢動。

跪滿地的降兵,目瞪口呆的看著紅巾軍的頭領,嘶吼著在屍體中尋找,大氣都不敢出。

“郭老三回話!”朱五翻來一個死人,又去翻另一個,“老四回話,回我的話!”

“嗯……五哥!”

突然,旁邊死人堆裏伸出一隻手。

“在這兒!”

朱五大叫,馮國用等人也趕來幫忙。

扒開屍體,露出一個血流如注的後背。是郭興,他把郭英壓在了身下。

此刻郭興麵如白紙,呼吸和風箱一般,雙眼在無往日的身材,隻有呆滯的渙散。

“五……哥!”

“在這呢!我在這呢!”朱五抱著郭興,拚命的堵著他流血的傷口。

郭興手指動動,落在郭英蒼白的臉上,“四兒……”

郭興還有氣,郭英卻是生死不知,動也不動。

“找大夫去!找大夫,讓席應真過來……”朱五哭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五哥!”郭興攥著朱五的手,“俺……”

“老三,別說話挺住,大夫馬上來了,我不讓你死,你死不了,你們哥倆死不了!”

“哥……”郭興的聲音越來越低,“蓮兒……妹……蓮兒……”

“老三,你別睡,別睡!老三!”朱五撕心裂肺,“老三啊,老三!”

“讓讓,讓讓!”

前麵傳來喧嘩,二虎帶人衝過來。然而,忽然間他停住了腳步,呆呆的望著朱五這邊。

半晌,撕心裂肺的嚎叫出來,“郭老三,老四!”

然後,手腳並用的爬到朱五身邊。想伸手去摸那兩張慘白的臉,卻顫抖著動不了。

“兄弟!”

桀驁不馴的二虎哭出聲,用拳頭拚命的打自己的腦袋,“俺來晚啦!”

“嚎你娘!席老道呢!”朱五給他一腳。

二虎被踹了一個趔趄,茫然自語,“後麵呢,馬上來了馬上!”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那些降兵,忽然又笑了,很殘忍的笑了。

“你們害了俺兄弟!”

二虎跳起來大叫,“你們害了俺兄弟,俺屠了你們陪葬,屠了你們!”

刷刷刷!

到處是抽刀的聲音,到處是猙獰的紅巾士卒。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