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河水在夜色中緩緩流動,每當水麵碰到木船的船舷,會有潺潺的水聲。

河麵上三條木船魚貫前行,掌舵的艄公是這條河多年的老把式,閉著眼也能劃到和州。

兵貴神速,在確認廖家兄弟為內應後,馬上製定了暗號和接頭方式,兩支奇兵從定遠出發,奔赴和州。

走城門的兄弟空著手,大夥用的兵器鐵甲還有門銅炮,都在這三條船上。

郭英在第一條船的最前麵,眼睛盯著前方的水麵,盼望著那邊出現接應的燈火。

此時的他有些緊張,原來都是跟著五哥屁股後頭,這是他頭一回獨當一麵。

漸漸的,他的思緒有些飄忽,腦中忽然浮現起很多往事。病死的爹娘,食不果腹的日子,還有別人的白眼。

直到認識了五哥,日子才好起來。每天最盼的就是五哥回家,有時他會帶幾塊豬頭肉,有時他會帶點豬油。

再後來跟著五哥拿起刀,他內心深處怕過。可是朱五說,這世道能讓咱們過上好日子的,隻有這條命,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小哥兒,前麵有光!”

艄公的話打斷郭英的思緒,前麵的河麵上出現若有若無的燈火,一閃一現,再一閃一現,如此三回。

“點火!”

是預訂的接頭暗號,郭英的船上也點燃火把,艄公揮舞。

郭英暗中攥了一個掌心雷,若是事情有變,他可以第一時間點燃扔過去。

慢慢的對麵的船近了,是官軍的大船,船頭站著幾個粗壯的漢子,為首的是個披甲的官兒,警惕的看著郭英這三條船。

“西北玄天一片雲!”官軍那邊喊道。

郭英清清嗓子,“烏鴉落進鳳凰群!”

“滿桌都是英雄漢!”

“誰是君來誰是臣!”

口令對上了,雙方都鬆了口氣。

官軍船上為首的漢子,“俺,廖永安。”

“俺,郭英郭小四。”

人也對上了,廖永安吩咐水手掉頭,“熄火跟著俺!”

河麵再次陰暗下來,船朝著和州方向駛去。

“這幫人膽子大,入了他們夥,說不定真能成事兒!”

剛才郭英狼一樣的目光,讓廖永安這個老兵,也生出幾分膽寒。

原本他心裏還不大有底氣,可就在今夜,他召集心腹的兄弟,扔出幾塊金餅子後,弟兄們的神色告訴他,大夥也早就想反了。

受夠了給那些官兒當狗的日子,他們大魚大肉的吃著,弟兄們賣命卻連養家糊口都難。

不知不覺,和州的碼頭到了,岸上亮起了接應的燈火。

“老四!”

“哥!”

郭英剛上岸,就看見自己的哥哥郭興,倆人馬上抱在一起。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趕緊卸東西進城。”

隨後大夥把船上的東西卸下來,裝進事先準備好的馬車裏。避開巡夜的兵丁,消失在夜色中。

同樣的故事在第二天再次上演,水路換成了陸地。廖永忠親自帶人排查進城的百姓,胡惟庸依舊在遮陽傘下眯瞪眼。

可是廖永忠不時的回頭,總覺得胡惟庸在盯著他,像條毒蛇一樣,讓人遍體生寒。

“娘的,讀書人的心黑透了!”

廖永忠心中自語,看著自己身邊裝作官軍士卒的藍玉,還是廝殺漢子好相處,雖說綁了自己家眷,但是壞在明處。

藍玉盯著進城的人群,期待著有熟悉的麵孔出現。他一點不緊張,內心還隱隱有些興奮。

如果不是投了五哥的紅巾,大概這時候該跟著姐夫當綠林好漢。

呸,啥好漢!不過是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的強盜。俺藍玉可不能幹那個,丟人!

進城的人群漸漸前行,馮勝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前麵就是和州,他兄弟倆以前根本不敢招惹的大城。

“建功立業就在今朝,拿下和州,這天下將會流傳俺們馮家兄弟的威名。”

藍玉看到了馮勝,直接走過去,“哪來的?路引!”

馮勝似尋常百姓那樣,遞過去路引。

藍玉打開,上麵寫著三十六,那就是說這回進城的有三十六人。

“廖頭,修城牆的民夫來了!”這是個借口,誰也不會去問上官,到底有沒有這事。

廖永忠揮手,“你帶過去吧!”

藍玉對馮勝擠擠眼,“帶上你的人跟俺走!”

……

定遠城外,望著定遠的城牆,郭天敘長處口氣,終於到了。

快馬加鞭四個字說的輕鬆,可真的跑起來,要人命啊!

帶上幾個親兵從濠州出發,半路在一個村子裏借宿一晚,吃的是連點葷腥都沒有,黏糊糊的玩意。

從小養尊處優的郭公子,啥時候受過這罪。

可是定遠,郭公子必須來。老舅說他朱五占了定遠,這滿城的財物還不是任他享用。

瞎子都知道,他朱五自己的腰包滿了,但給濠州才多少。自己和母親來了濠州也有日子了,也沒見他表過孝心。

必須給朱五一個下馬威,必須讓他老老實實俯首稱臣。濠州軍裏大多是桀驁不馴之輩,殺了朱五這隻雞,其他猴子就老實了。

威望就是這麽建立起來的,郭家的隊伍,必須郭家人說了算。

郭天敘雙腿夾緊馬腹,“進城!”

健馬奔騰,定遠城門口的百姓紛紛避讓。

“站住!”

就在郭公子意氣風發的時候,幾杆長矛逼挺了他。守門的軍校滿臉殺氣,揮舞著雪亮的長刀。

“你他娘的膽子不小,敢在城門口縱馬?”

“瞎了你的狗眼,這是大帥的公子!”

郭天敘的親兵上來,在那上居高臨下,破口大罵。

“老子管你啥公子卵子,外人進城下馬,這是俺五哥定下的規矩!”

城門口的軍校乃是朱五乞丐的老兄弟之一,改了朱姓的朱十三。

此時在定遠城裏做了副千戶,有經過幾場血戰廝殺後,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

“你!”郭天敘氣結,從小到大沒人敢這麽和他說話。哪怕他爹沒起事之前,也是有名的財主,誰敢不敬他。

“您信不信俺宰了你?”郭天敘冷冷道。

“你信不信你再不下馬,俺那長槍戳死你!”朱十三冷笑,身邊幾個士卒,蠢蠢欲動。

“找死!”

郭天敘的親兵大怒,不教訓這幾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郭公子的臉往哪兒放。

“住手!”

郭天敘樂了,在馬上樂得前合後仰,“好,咱們下馬進城。俺到要看看,一會朱五咋跟俺解釋。”

怎麽大白天右眼皮跳?

朱五坐在軍營裏一處遮陽棚下,端著碗涼白開猛灌。

從占了定遠後他就住在軍營裏,羽翼未豐的時候還是要和兄弟們同甘共苦。

李善長在他身邊,拿著賬本報賬,“庫裏麵生鐵料子還有點,銅是一點沒有了!”

“這麽快?”朱五放下碗,“都用哪去了?”

李善長苦笑,“您要的那個火炮,太廢銅。工匠坊那邊都是省著用呢,不然早就斷頓了。”

銅!銅!

朱五拍拍腦袋,這玩意不好弄,這世道銅和金銀一樣,都是錢。

“沒有就沒有吧,取了和州之後,再做打算!”朱五笑道,“老李,和州可比定遠富得多,到時候你這個管軍司馬,有的忙啦!”

李善長笑笑,“敢問將軍,取了和州之後,咱們的大本營是放在和州還是定遠?”

“自然是和州!”朱五說道,“等咱們消化了和州,過河就是金陵,當塗。”

“那濠州那邊……”李善長說道,“畢竟如今咱們定遠是郭大帥麾下……”

朱五明白他啥意思,一是和州的府庫,濠州那邊的家底也折騰的所剩不多,和州必然是塊肥肉。

二來自己已經是一城鎮撫,郭子興會不會答應和州也歸自己管。

現在手中有兵差不多一萬人,下了和州後,這個兵力基本上就得翻翻。

屆時,恐怕郭子興再信任自己也不會讓自己有這麽大的勢力。

頭疼,管著手底下這些人馬都夠忙了,還要小心翼翼的耍心眼。

怪就怪如今造反的形勢,跟曆朝曆代都不一樣。以前造反都是被官軍追著屁股打,大夥隨時都可能沒命,自然就沒功夫玩心眼兒。

可是現在大元北有劉福通,南有徐壽輝。把大元的版圖割裂開來,朝廷一時半會顧不上這邊。

人啊,啥都沒有的時候就豁的出去,想得開。

要是有了點東西,就嘴上說說好,心裏想不開。

此時,親兵過來稟報,有位郭公子在大營外頭,等著見。

郭天敘?他來幹啥?

朱五感覺眼皮跳的更厲害了,都說外甥像舅舅,他這個便宜兄弟,像極了他那個裏挑外撅,心思陰沉滿肚子壞水的舅舅。

“請他進來吧!”

沒多會兒,郭天敘甩著手過來,風塵仆仆的,不過臉上自然是欠揍的似笑非笑。

“二弟,今兒怎麽這麽有功夫,跑我這來了?”朱五麵上笑著寒暄。

“朱鎮撫好大的威風啊!”郭天敘開口就是釘子,坐下後拍著靴子上的土,“沒您的令,進城連馬都不能騎,還得檢查,剛才俺差點讓你手下的兵給剁了!”

“軍法就是軍法,要是誰都能隨便進城,那我就得剁了他。”朱五不冷不熱,給了郭天敘一個軟釘子。

這時,親兵送了幾杯水上來。

郭天敘變臉了,“俺大老遠來連茶都每一口,就喝這個?”

“我這沒茶,我喝的也是水!”朱五把自己碗推了推。

“糊弄誰阿,這定遠城都是你的!”郭天敘冷笑。

“你錯了,這定遠是兄弟們的。”朱五不想搭理他,“二弟,我這還有軍務,不奉陪了!”

“你能有啥軍務,這營裏都看不到人,兵呢!叫出來俺看看!”朱五越是這個態度,郭天敘越覺得憋氣。

“弟兄們都在房裏休息。”

“大白天不操練,休息?朱鎮撫練得這是啥兵?”

朱五冷笑,“弟兄們晚上要趕路,準備打仗!”

“官軍來了?”郭天敘有點慌。

“我去打官軍!”

郭天敘驚道,“沒俺爹的命令,你怎麽能隨意調兵?你要打哪?”

朱五站起身,“和州。”

郭天敘愣了,這狗日的朱五膽子不小,敢打和州,他打的下來嗎?

讓他打!

郭天敘心裏突然高興起來,你狗日的去打和州,這定遠就空了。既然你這麽猖狂,俺回去和爹討個令,替你暫守定遠。

到時候和州你攻不下,定遠又回不來,俺看你還牛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