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六月,天就熱的邪乎。

若是往年太平日子,這時候的田間地頭應該都是綠的冒油的莊稼。可如今這世道,地都荒了,野草半人多高。

老百姓沒飯吃才造反,造反帶來的破壞讓更多人沒辦法種地,於是造反的人越來越多,世界陷入死循環。

相比於鄉野的破敗荒涼,定遠城中有著別樣的喧嘩。此時的定遠就是個兵營,占領定遠後朱五的隊伍迅速膨脹。

一月之間,左軍的戰兵擴充到了四個營兩千人,加上原來朱五的親衛還有後勤輔兵,兵力達到三千五百人。

這些兵雖是流民和百姓出身,卻實打實的經受一個月的新兵訓練,不是給把破刀充人頭的樣子貨。

訓練由朱五的親兵隊完成。招來的新兵統一訓練,過了一個月的新兵期在分發給各隊。

這一個月內訓練的內容就是軍姿隊列和儀表軍容,人其實和狗有種共性,訓過打過才能聽話。

不過來自後世的訓練大綱,顯然超出了這個時代普通人的承受力,餓紅眼的流民子弟還好,一天兩頓幹飯的份上,咬牙忍著。

許多混進隊伍的二流子,受不了嚴苛的訓練就當了逃兵。可是往哪逃,讓藍玉抓回來就變成營門口一排人頭。

占定遠後沒幾天,郭大帥的封賞就下來了。朱五從左軍指揮使的頭銜上多了一個名字,定遠鎮撫。

收下的兄弟們也都水漲船高,各個成了千戶百戶。反正官名不要錢,郭大帥隨便封。就是藍玉這小子,都混成了百戶。

這小子年紀不大,軍事天賦卻極高,天生就是當兵的料子,又回來事,和朱五的老兄弟都關係處的極好,在軍裏如魚得水。

但是這小子不知道隨誰的性子,心腸手段非常狠辣,新兵們偷偷叫他藍閻王。

不怕郭興,李賽這樣的老人兒,就怕他。不過這樣也好,凡是唱紅臉的事,都讓他去辦。

軍營裏熱鬧,城內的工匠坊更加熱鬧。李善長按照朱五的吩咐,集合了全城的工匠,不過是幾十人,單獨畫出一片區域來居住,由席應真老道帶著一隊兵看著。當然人家幹活得給錢,不能白使喚人家。

自從有了工匠坊,裏麵天天乒乒乓乓跟打雷似的,有一天半夜還著火了,爆炸聲全城都能聽見。

打那之後,這片區域別說人,鬼影都看不著,老百姓沒事絕不往這邊來。

……

城外一處荒地,幾十個鐵匠戰戰兢兢的,麵前的人可是現在定遠的主人,鎮撫朱五。

朱五沒注意工匠們,他是在打量眼前這倆玩意兒,曆時一個月耗費銀錢上千兩,按照他意願造出來的兩個玩意兒。

他一直相信,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人才處理。他雖然當過兵,可是除了會點軍事技能在,數理化一竅不通。

軍隊教你怎麽打槍擦槍,可不會告訴你怎麽生產,什麽原理。

再說火器這個東西元朝的人一點不陌生,尤其火炮。此時的炮稱之為砲,大元的邊軍中大量裝備,已經具有現代火炮的雛形。

這玩意其實一百多年前就有了,當年蒙古人滅了大金兵臨中原之後,除了獲得,大金大遼北宋三代財富,也獲得了大量的科技和工匠。

當年他們西征的時候,就帶著火炮了,不然那些蠻子的城池哪有那麽容易攻破。

當然,這些是李善長說的,朱五那點曆史水平絕對不知道。

他隻知道,告訴工匠們自己想要什麽東西。並且在紙上畫出圖形,連帶闡述了原理,然後就當撒手掌櫃的。

聽說成品出來了,帶上李善長和親兵,讓席應真選了一個偏僻的地方檢驗。

成品他今天也是頭一回見,不過一見著,覺得有點寒顫。一根金屬管子,一個加長大鐵桶。

金屬管子泛著青色,看起來有些影視劇中古代火炮的樣子,一米五所有長短,炮口二十公分。

“這是青銅的?”朱五邊摸邊問。

工匠那邊畏畏縮縮,好一會年紀最大的老頭站出來,“回將軍話,是青銅的。”

朱五又在炮膛裏摸摸,光滑細膩,比官軍的盞口銃強不少。

“裏麵怎麽沒膛線?”朱五雖然不懂如何製造,但是看過南北戰爭時期火炮的紀錄片,知道火炮的飛躍就是膛線。

工匠頭趕緊解釋,“小的們也按照您說的法子試過,可是炸膛了!”說完,小心的看了朱五一眼,生怕這年輕的將軍抽刀砍了他們。

飯要一口口吃,朱五也不會怪人家,科學技術不可能一步登天,隻有人才的積累和不斷的是要投入才能有結果。

看完了這個,有看看黑黝黝的大號加長鐵皮桶,賣相差多了,中間一道道箍。

“鐵的?”朱五問道,“為啥不能做成青銅炮那樣?”

“小的們實在沒那個能耐!”工匠頭子哭喪著臉,說話都帶著顫音,“生鐵鑄不成那麽大的筒子。”

眼前這工匠五十來歲,滿臉滄桑,他們是這世上最低級的鐵匠,平時打造農具還行,打造火炮確實難為他們了。

聽說這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大都,或者更大的城市中。定遠這個縣城,實在是找不到什麽人才。

不過聊勝於無,萬事開頭難,能堅持下去總會有結果。

朱五溫言說道,“你們費心了!”

工匠們沒想到這個少年將軍不但不怪罪,反而說了句好話,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不敢,不敢!”

“跟我說話不用這麽小心,我又不吃人!”朱五笑笑,“裝彈,咱們試一炮。”

他說完,幾個見識過火器的親兵,在工匠的指導下裝填,然後一群人躲得遠遠的。

轟!

一聲爆響,青銅炮身猛烈的跳動,冒出濃濃的煙霧。

“天!”

一直對朱五在這些工匠身上花錢的李善長,在炮響的那一刻腳底打滑,直接一個趔趄摔倒。

愣愣的看著前方,胡子一顫一顫的,受了莫大驚嚇一般,半晌喃喃說道,“咋這麽大動靜?”

朱五沒功夫看他笑話,快步走過去。兩百米外本來臨時用石頭堆起來座小山,如今直接被打穿了。

“這挺好阿!”

本來已經做好了不中用的思想準備,沒想到居然有驚喜,城頭上有幾門這樣的炮,誰來都不怕阿。

旁邊人也湊過來,暗自驚訝。這要是打在人群裏,能把人打成渣兒。尤其李善長,眼睛都直了。

“再試試!”朱五興奮地說道。

隨後又接連試了幾炮,直到炮筒子似乎快炸了,才停下來。

看來還是低估了古人的能力,雖說達不到想象中的要求,可也是這個時代難得的武器。

“賞!”朱五雙眼放光,“席道長,你管著工匠坊呢,得好好賞這些師傅!”

“是老道配的火藥好!”席應真得意道,“這玩意還是官軍盞口銃的底子,沒老道的火藥,它還是破銅爛鐵!”

朱五大笑,“知道您老有功!再試試這個這家夥!”

隨後又給鐵炮裝藥,大夥再次退開。

轟!

炸膛了!

朱五剛才還眉飛色舞呢,這會臉黑了。果然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一群工匠趕緊請罪,跪了一地。

“這次不行,還有下次,缺什麽少什麽直接找席道長要。”朱五笑道,“都起來吧,我不會手藝,也知道凡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說著,又對席應真問道,“青銅炮一月能做多少?”

席應真伸出兩根手指,“不能再多了,沒人阿!就這麽些匠人。”

還是缺人,缺工匠。朱五歎口氣,“那就先按照青銅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席應真沒說話,眼神看向李善長。後者初來乍到就是朱五的大管家了,錢在人家手裏。

“將軍,在下有一言。”李善長說道,“此等利器雖平生未見,但在下看來攻城掠地,有此物事半功倍。要錢要物在下絕無多言,但是……”

說著,看了那些工匠們一眼,“但是此物不可泄露出去,如今我定遠軍羽翼未豐……”

“明白!”朱五笑道,“今日起,工匠坊再派一隊兵把守,除了我以外,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保密措施要做好,朱五比誰都明白。

突然,席應真在旁陰陽怪氣地說道,“不隻保密,這東西隻能咱們自己用,以後誰也不能借!”

朱五有點尷尬,笑道,“這是自然,另外那個炮車是不是也得抓緊做出來,這大家夥人也扛不動。弄個車架上,牲口拉著走,多方便。”

席應真說道,“將軍放心,既然把工匠坊交給老道,定不能讓你失望。”

此時,身後忽然想起馬蹄聲。

回頭是郭興騎馬敢來,“五哥,濠州來人了,大帥的親兵!”

……

“花大哥!”

朱五騎馬回城,進了軍營就裏見郭子興的心腹親衛,花雲帶著幾個軍士正在房裏等他。

“朱公子!”花雲笑道,“有日子沒見了!”

“叫我小五就是!”

這兩人是老相識了,客棧時候就認識了,關係比旁人親後許多。

“大帥讓俺來叫你回濠州!”花雲大笑。

“啥事?”朱五笑問,“還讓花大哥你親自來!”

“咱們打個勝仗,穎州的劉大帥派人來送禮了,還有你幹娘也要進城了!”花雲笑道。

“誰幹娘?”朱五一時沒明白。

“你幹爹的夫人,你幹娘!”花雲大笑,“趕緊讓人整治酒飯,俺趕了一路,肚子早就空了!”

朱五這才明白過來,是嘍,有便宜幹爹,就有便宜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