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雖然沒什麽心機,卻不傻。

張天祐一開口,他就知道這老小子沒憋好屁。他倆人之間的芥蒂,都是軍需鬧的。一開始朱五手頭寬裕的時候,每次要物資都是銀錢開路。

可是後來手頭緊就隻能厚著臉皮,拿好話糊弄這位便宜舅舅。但是一次好話行,兩次三次就不大管用,這位大帥的小舅子貪財好色,不給他上供,心裏早就記上了。

隻是朱五沒想到,這個當口張天祐會忽然捅鐵路一刀。郭子興之所以讓他獨領一軍,還是為了培養心腹勢力。

張天祐輕飄飄這一句隻聽五哥的,說不得又得讓郭大帥的疑心病犯了。捫心自問,這事換了朱五也受不了,姓郭的給你權利,給你錢,給你糧。結果練出來的兵姓朱,誰受得了。

當下也顧不得肩膀疼,開口說道,“舅,您是不是有啥誤會?小五手下那些弟兄,吃大帥的喝大帥的,生是郭家人,死是郭家鬼,怎會不聽大帥的令?是不是您當時沒說明白!

小五手下的兄弟以前都是要飯的,不講禮數不懂尊卑,鬥大的字不識一個,都是直腸子。要是衝撞了您,小五在這給您賠禮!

等小五回營裏就把得罪您老的提溜出來,回頭專門給您賠罪!”

隨後,又對郭子興說道,“義父,這事怪我!平日仗著是您的義子,小五沒少在營裏拍胸脯裝大個兒的。說他們等於是大帥的家兵,所以一個個鼻孔都朝天,以為除了郭大帥,別人都一指揮不動他們。”

這時,馬秀英拿著膏藥過來,剛才的話她在裏麵聽個七七八八。早上在城門口的事也有所耳聞,大概就是張天佑擺譜鬧了個沒臉。

於是走過來的功夫,把話頭接過來,“舅,您老也別挑理。小五那些兄弟俺都見過,原來都沒個人樣,好不容易如今有小五這麽個依靠,這麽個主心骨。”

說著,拉著朱五的胳膊貼上膏藥,繼續說道,“小五有難,他們當然得救,這也算知恩圖報不是?懂得報恩就是好人,改天咱們有難,這些兄弟不一樣拚死相救!”

張天佑麵皮發熱,有些訕訕的。大帥拿這幹閨女比親閨女都親,他這小舅子可不敢惹。

郭子興臉上好看了些,他也知道自己這小舅子有搬弄是非的毛病,再加上大戰在即也不願意在這上頭糾纏。

朱重八在邊上冷眼旁觀,隻覺得突然間自己這小五兄弟不但看不懂,也更看不清了,像是藏在一團霧裏。

在朱五軍中這些日子,他是親眼所見朱五如何一步步廣結恩義,收攏人心。衣食住行親力親為,傷病時噓寒問暖,待軍士真如血親手足。流民出身的士卒哪經過這個,各個對他感恩戴德。

想到這裏朱重八突然有些心驚,朱五手下那些兄弟,許多人幹脆跟了他的姓,姓朱。

朱五這些心腹兄弟皆為各隊隊長,他們同吃同住,若有財物悉數分之。這些人極為報團排外,哪怕自己這個朱五的兄長,在他們那都沒幾分笑臉兒。

別看後來自己在朱五那當了百人隊長,但是那個小圈子就是進不去,連自己的副手郭家老四都不和自己一條心。那種若有若無的防備,無處不在。

自己也想過,不過是一個營的兵,自己這兄弟就把的這麽緊。可是今日恍然大悟,朱五是左軍指揮,可領三營兵馬。若是手裏有兵,把這一營打散重組,那不消幾日,整個左軍就鐵桶一般。

若是手裏有幾萬人,再以這些老兄弟為根基,到底姓朱還是姓郭,誰能說得準!

而一直以來,心裏有個疑問始終不得其解,小五到底有何誌向?

像徐達,他就是想將來能有三十畝水天,娶個悄老婆。周德興想當個財主,開幾間鋪子,自己投軍之後想的是博個富貴前程。

小五卻從未說過將來如何!

想到這裏,朱重八不由得暗中看了眼朱五,又觀察下郭大帥。

郭大帥如今在天下也是數得著的人物,一城基業,萬餘精兵。如今天下大亂,朝廷應接不暇。假以時日,勢力定然更加龐大。

小五為大帥義子,也勢必水漲船高。聽說湯和說過,大帥有親子,但頗為紈絝。大帥已是天命之年,小五剛剛弱冠。

想到此處,朱重八不由得看向湯和,他這從小的光腚娃娃,坐下之後就沒說話,可是在別人給小五上眼藥的時候,一直幸災樂禍。

這湯和哪都好,就是小心眼見不得別人比他好。小時候徐達要是吃上個白麵饃,他都能暗地裏罵幾天,同村的這些玩伴若不是看著自己麵子,早和他掰了。

想不到他這臭脾氣一點沒改,在軍中做了官更是誰也瞧不起。小五比他出息了,他就嫉妒上了。

他也不想想,小五不是徐達,不是同村那些兄弟,惹毛了人家有自己說項,看自己麵子人家都讓著三分。

(湯和阿,對不住了,不這麽寫,你以後咋活呢!)

張天祐上了一回眼藥,這頓飯吃的就有些沉悶。吃過飯朱重八和他那些同村兄弟,有人帶著領了戰馬兵甲,安排房屋。

而朱五則是告辭回營,答應弟兄們的事得做到。賣出去的親眷要找回來,戰死的兄弟要祭拜。還有官軍馬上要來了,戰前準備各種事宜。

剛走到大營門口,就見許多街坊鄰居站在營門外,不少都是熟麵孔。

攻破濠州後周邊幾條街道都歸他管,他算是本地人,自然不能騷擾劫掠鄉親父老。所以他這大營周邊,在如今城裏算的上難得的清淨之地。

手下的心腹兄弟也都是濠州本地人,這些鄉親也都另眼相看,更為親近。

“朱公子回來了!”

有人看見了朱五,一嗓子以後人呼啦的圍過來。

營裏有人幹了壞事,找上門來了?

朱五心中納悶,鄉親們卻直接跪在他麵前跪了一地。

“這是幹啥?”朱五跳下馬,“各位鄉親有事說事兒,這幹啥?折殺小五了!”

“朱公子,看在鄉親的份上,救俺們一命?”相親中有人說話,朱五看看,居然是和他有過一麵之緣的鐵匠。

起始之前曾找過這鐵匠,想打個護心鏡,結果讓人猜出來了。鐵沒打成,還讓人家勸了幾句。

“救命?這從何說起!”朱五不解,“各位先起來,有啥難處直說。都是鄉親,小五能辦的一定辦!”

領頭的鐵匠在朱五攙扶下站起來,“朱公子,官軍要來了,請救救俺們!”

世上沒有秘密,官軍要來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全城,紅巾軍關著城門不是為了抵擋官軍,是怕城裏的百姓逃跑。

朱五歎氣,萬一這些人是想讓自己送他們出城,幫是不幫,剛才的話說的太滿了。

就聽那鐵匠繼續說道,“朱公子,咱們鄉裏鄉親的,俺就直來直去的說。你也知道咱大元的規矩,攻城之前若是投降,可活命。若反抗,則不分軍民一概屠城!

俺們不是求你讓你放俺們出城,紅巾的軍法厲害,俺們不能為了自己害了你,況且俺們這些人出了城有能去哪裏,還不是死路一條。

俺們這些老骨頭死不足惜,可是家裏不能斷了香火。”

鐵匠說了一大堆,伸手從人群後麵招過來一個十五六歲,麵相英武有些倔強的少年。

“朱公子,俺知道紅巾如今缺兵,俺小兒從小舞刀弄棒學過幾天把式,讓他跟著你就算是救了俺一命了!”

繞了這麽一大圈,朱五懂了,可有些哭笑不得。自從紅巾占了濠州豎旗招兵,城裏人沒幾個投軍的。怎麽知道官軍來了,反而巴巴的把男丁送來。

“大叔,他跟著我有啥用?”朱五說道,“別說濠州破不了,就算是真破了,他跟在我身邊就能活嗎?小五是拿刀拚命的,跟著我沒準更凶險!”

“你是大帥的義子阿!”鐵匠苦求,“若是城破肯定跟著大帥一起走,俺小兒跟著你也有幾分逃出去的指望!朱公子,莫要推辭了,俺願意奉上家財求你庇護俺兒!”

“求朱公子庇護!”

“都是鄉裏鄉親,不能眼看著絕後阿!”

“俺也願意奉上家財!”

街坊鄉親七嘴八舌的,紛紛拉著自家兒子上前,朱五一個頭兩個大。

這是什麽邏輯,剛想出言反駁隨後又馬上想通了,鄉親們想的也對。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與其在家裏等死,不如把兒子送到當官的身邊。

城守若是守不住,紅巾的頭頭肯定要跑。朱五是大帥義子,大帥不帶別人也得帶他,自家兒子跟著或許還真能保住一條性命。

隻是,他們想的太簡單了。自古以來造反的想跑,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還在乎一個幹兒子。

不過正好自己這缺兵,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都是自己的老鄉,總比外人好管理。

當下,朱五朗聲說道,“進了營就是兵,哪怕打跑了官軍也得繼續當兵。營裏隻有軍法,沒有鄉親的情分。當逃兵也得砍頭,你們可願意!”

街坊鄉親還沒回話,鐵匠的兒子卻先開口了,“願意,俺早就想投紅巾了!”

朱五看看他,十五六歲在這世道是男人了,身板子也壯實,眼睛賊亮,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

“早想投軍咋不投?”

鐵匠兒子回道,“俺一直住在老家定遠,這幾日是來接俺爹去投奔俺姐夫的,誰知道被堵在城裏出不去了!”

朱五又問,“你叫啥?”

“俺叫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