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有著濃濃的藥味。

外麵是黃昏,裏麵剛剛點燃蠟燭。

李賽躺在**,任憑仆人不住的擦拭和著他嘴角的口水。

半邊身體不動,半邊身子微微顫抖,呼吸一顫一顫像是睡著了,在打呼嚕。

見到朱五進來的瞬間,他那渾濁的雙眼中迸發出熱烈的光彩,手指劇烈的顫抖,嘴巴開始含糊不清。

“老李,我來了!”朱五快走幾步,到了床頭,握住李賽顫抖的手。

握住的那一刻,李賽的眼中浮現出些笑意。

七月他們才見過,那次李賽還和朱五說要加把勁多生幾個兒子,那時的他雖然有了些許的白發,可是人依然很精神。

但是現在,躺在病**的漢子,似乎瘦得隻剩下一張皮。

“呃……”

李賽的嘴裏,發出含糊的聲音。

“先別說話,我帶了好醫生過來,給你先看看!”

朱五說完,那幾個從京城跟來的大夫就忙碌起來。把脈聽呼吸,摸後腦翻眼皮。

這幾個大夫,都是李家大藥鋪的李老神仙的親傳子弟,在京城中等於半個禦醫的身份。

忙活了一會,大夫中最年長的那個搖搖頭。

貼在朱五的耳邊說道,“漢王,不行了。這位大人的後腦有積水,頭皮又軟又燙,準備後事吧!”

朱五微微的點頭,幾個醫生下去,李家的人全進來了,跪在床邊。

“到現在,我還記得咱們以前的場景!”

“後生,挺大個身板子要飯丟不丟人?”

“後生,那獨臂漢子呢?’

朱五拉著李賽的手,微微笑道,“當初,要不是你放我和秀兒進城討飯,我倆早就餓死了!”

“呃……”眼淚從李賽的眼角滑落。

“李大叔!”秀兒已經泣不成聲,“俺永遠忘不了,你給俺拿塊油渣餅子!”

屋裏,哭聲一片。

“老李!”朱五搖著李賽的手,悲傷藏在眼底,臉上帶著微笑,“都是命,到你的時候了。咱們一路走來,多少兄弟年紀輕輕就死了,你這老頭,能活這麽久。老天爺夠給你臉麵了,做人得知足!”

躺著的李賽,腦袋微微動動。

“有啥放不下的嗎?”朱五幫他擦去眼淚,笑問,“你放不下的,都交給我,我來辦!”

“兒……”李賽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一個聲音。

“快,少爺抱來!”李賽媳婦哭道。

頃刻之間,槐花抱著年幼的弟弟過來。

孩子被抱著,圓滾滾的眼中帶著驚恐,他還不懂事,見到病**的父親咧嘴哭起來。

“給我!”朱五接過孩子,晃了兩下,那孩子止住哭聲,好奇的看著他。

“喊,喊你爹,喊!”朱五大聲道。

孩子看看李賽,“爹!爹!爹!”

一聲比一聲大,隨著孩子的哭喊,李賽的眼皮一動一動。

朱五輕輕握著李賽的手,在孩子的小臉上撫摸著。

“老李,你的爵位,你兒子繼承。”

“我從內庫中給你家撥五萬銀元,夠他們娘倆以後花的!”

“當初打下金陵之後,我在和州給你分了四千畝地,也夠他們娘倆的吃用!”

“等孩子大了,跟我兒子一塊讀書。”

“將來,我給張羅媳婦,你看咋樣?”

朱五說完,眼淚又從李賽的眼中滑落,微微點頭。

隨後,李賽顫抖的手指,指向一個方向。

靠著秀兒哭泣的女兒,槐花。

“姑娘也放心不下是不是?”朱五看看他,問道,“槐花,你多大了!”

“十四!”槐花小聲說道

朱五沉思一下,“朱玉,進來!”

朱玉,站在門口。

“朱玉你認得,我幹兒子,小夥子長的挺精神,以後前程也錯不了。我做主了,你閨女給我幹兒子,咱們做個親家,中不中?”

聽了朱五的話,李賽眼中閃出笑意。

“過來,給你丈人磕頭!”

朱玉一點不含糊,偷偷看了一眼槐花,跪在地上當當磕頭,“嶽父大人在上,姑爺兒給您磕頭了!”

“呃……呃……”李賽的嘴裏發出聲音,眼神看下床頭左邊。

那邊有一個櫃子,櫃子上放著一把刀。

“明白了,給姑爺兒的見麵禮!”朱五笑著,“老李呀,人家給孩子見麵禮都是金銀,你給刀?”

“嶽父大人放心,俺一定保著家裏人周全!”朱玉是個沒親爹的孩子,明白李賽心中所想,大聲說道。

李賽起伏的胸膛,平穩了一些。

“還有啥?”朱五輕聲問。

李賽渾濁的目光,看著哭泣的妻子。

“老爺!你扔下俺,俺咋辦呀!”妻子哭泣。

李賽的臉上也露出悲傷。

“放心,有我在,沒人能欺負她!”朱五拍拍李賽的手。

李賽落淚回應。

突然,李賽的眼中冒出一陣陣年輕的光彩,似乎想起了年輕時的回憶。

然後,張大了嘴巴,開始劇烈喘息。

“孩子抱走!”朱五把孩子交給別人,握著他的手,“老李,時候到了嗎?”

“阿!”

回答朱五的是一聲歎息,緊接著最後一口氣吐出,李賽再無聲息。

“爹呀!”

“老爺!”

屋裏,發出催人心肝的哭喊。

朱五慢慢幫李賽合上雙眼,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塞在他的手心裏。

“老李!”朱五大聲喊,“上路,走好!”

……

紙錢,在鐵桶中燃燒。

李家上下是震天的哭聲,李賽換了一身員外服,躺在厚重的棺槨裏。

和尚道士念經做法,白色的紙錢在空中飄**。

“李大叔!”秀兒在朱五的懷裏,哭成了淚人。

“大叔,俺餓了,求您行行好,讓俺進城要口吃的,俺給您磕頭啦……”

他們結識在那個荒涼的城門口,孤苦無依的小乞丐,翹著二郎腿的老軍。

一切,依然曆曆在目。

朱五摸著秀兒的頭發,看著棺槨,“老李,走好!”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手下兄弟的葬禮。

相比於那些戰死了,沒話留下的人,李賽是幸運的。

作為李賽的女婿,朱玉也換成了孝衣,跪在靈前。

少年的臉上帶著淚痕,有一個他認識的人走了。

而在少年的身上,朱五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人長大了,就要麵對死亡,這是天道輪回。

死亡,誰也躲不過去。

一個親衛,拿著軍報快步進來。

“漢王!”

朱五放開懷裏的秀兒,伸手拿來。

曹州張定邊的軍報,察罕帖木兒的部將闊查帖木兒,領兵馬八萬,南下曹州。

曹州是河南和齊魯之間的樞紐,察罕帖木兒師出虎牢攻打洛陽,他的部將若占領曹州,則可以攻擊劉福通背部,並且隔開齊魯之地對劉福通的支援。

“回信給張定邊!”朱五開頭,“曹州讓給他們!”

“喏!”

隨後朱五擺擺手,朱玉從靈前過來,“爹,有事!”

“傳令給工部,即刻起停了給朱重八和劉福通那邊的軍械供應。”

“通往大都的運河也掐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