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宅子不錯!”

李善長的府邸中門大開,席老頭在管家的迎接下,背著手進來,邊走邊笑著調侃李善長家的大院子。

他背著手,仰著頭,臉帶笑意,就像去別人家串門似的,特別隨意。

他身後跟著的毛驤卻是抿著嘴,眼光有些冷清。

進了大門,再走幾步,前方中堂的位置,李善長一臉笑意的迎接在那裏。

“真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見老頭走過去,李善長抱拳,微微笑道,“裏麵請!”

“嘖嘖!”老頭一點不客氣,“老李,你家這宅子是真好,比我家的可氣派多了!”

李善長的府邸是原京城中一世襲蒙元貴族的宅院,占地極大,而且當初這位貴族的祖上是王爺,所以府邸富麗堂皇之中,更帶著些威儀。

“真人要是喜歡,明日倆換換!”李善長把席老頭往屋裏迎,嘴裏笑道。

“嗨!老道就隨口那麽一說!”席老頭笑著進屋,“好是一回事,願不願意住是另外一回事!我要是想住大宅子好宅子,早就住進去了!”

一句話暗含機鋒,李善長笑笑,“真人,裏麵請!請上座!”

屋裏一桌酒菜。酒是好酒,菜是好菜,青衣的侍女放下白色的酒壺,然後微微施禮,無聲的退下。

周圍的家具擺設,還有訓練有素的仆人,無一不顯示著,李家有著嚴厲的規矩和禮法。

“哎!”老頭坐椅子上笑道,“老李,咱哥倆認識可有年頭了。”說著,翹起二郎腿,腳尖一晃一晃,繼續笑道,“可是登你家的門,喝你家的酒,還是頭一次!”

“在下是早就想請真人來!”李善長給雙方倒上酒,“可就怕真人您,不賞臉呀!”

席老頭笑道,“別人老道我不賞臉,老李你的酒,我必須來呀!”說著,老頭把玩著酒杯,卻沒喝裏麵的酒,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隻是,你李大人未必是想真心請我!”

李善長神情微微一滯,隨後笑道,“真人說笑了!”

“沒有!”席老頭和李善長對視,說道,“老李,咱們認識有年頭了,你我這個年紀,也別打機鋒了,藏著掖著的,累!這麽多年,老道知道,你老李多少有點看我不順眼,是不是!”

“真人說哪裏話……咱們同殿為臣……”

“我對做官沒興趣,對權力也沒興趣,對錢財更沒興趣!”席老頭再次開口道,“我都活明白了,人呀,這輩子最大的累贅,就是他媽的什麽錢財呀名利呀這些鳥玩意兒!”

說著,頓了頓,看看沉默的李善長。

“你不信?”

“在下?”李善長端著酒杯,想了半晌,仰頭喝下,“在下信!”

老頭撇撇嘴,“今天信的?”

李善長苦笑,點點頭。

人哪有不愛權力,不愛名利的,以前他覺得這個老頭,明明是位高權重,深受漢王依賴,但故意擺出啥都不在乎的態度,說白了有點假清高。

另一方麵,老道是出家之人,在李善長這樣傳統讀書人的心中,國家君主太過於依仗出家人,不是什麽好事。而且這老頭手中私下裏的權力,也太過駭人了些。

可是今天,和老頭麵對麵的坐著,聽對方這麽說,他忽然開始相信了。

他瞬間明白,如果老頭也是個愛權力的人,現在在朝中應該已經有了一張非常龐大的關係網。他瞬間明白,他李善長是鬥不過老頭的。

席老頭住著小宅子,平日不和朝中其他官員走動,出入就帶著一個小娃娃跟著,去哪裏也不講排場,不講麵子,更沒有和人爭鬥之心。

就像他所說的,什麽都沒看在他的眼裏。

“你信了就好!”席老頭歎息一聲,“老道我這人,什麽的都看清了,唯獨咱們這個大漢,我看得很重!”

說著,老頭鄭重的看著李善長,“老李,大漢能有今天,你勞苦功勞,你是功臣!”

“真人嚴重了!”李善長嘴上謙遜,心中卻因為對方的認可,隱隱有些得意,還有些驕傲。

“大漢有今天不容易,你能有今天也不容易,咱們能坐在一塊喝酒,更不容易!”席老頭手裏轉著酒杯,“老道知道你不容易,也知道你的功績,所以你擔心的事兒,老道我不會做。”

說著,老頭幹了手中的酒,笑道,“沒下毒吧?”

李善長沒說話,而是領會著,席老頭話中的含義。

“我今天來,就是想給你吃一顆定心丸。”席老頭繼續笑道,“我什麽都不在乎,我在乎大漢。隻要為了大漢好,我受點委屈沒什麽,受點罪也沒什麽!”

李善長麵無表情,靜靜的聽著。

“我不能因為我受罪了,就讓不相幹的人也跟著受罪!明白?”

李善長舉起酒杯,麵帶感激。

對方的話說的很清楚了,不會借機生事,發作李善長你。

“你是大漢的功臣,真為了不相幹的事處理了你,也不值當!”席老頭繼續笑道,“其實不隻是你,漢王年輕氣盛,你李善長受牽連,一大片人要受牽連,這對大漢,對漢王都不好。”

“真人,在下服了!”李善長站起身,肅容拜道。

自家小畜生幹地那事,若是一般人誰能咽下這口氣?捅到漢王那裏,李家吃不了兜著走不說,還要連累許多門生故吏。

別人不了解朱五,李善長了解。朱五真發怒起來,沒情麵可講的。

“過去的,就過去吧!往後咱們同心協力,讓大漢更好!”說著,席老頭站起身,放下酒杯,“我的氣也出差不多了,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說到這裏,又笑笑,“不過,你那侄兒脾氣不好,還是不要留在身邊,免得招禍!”

說完,轉身欲走。

“真人留步!”李善長喊道。

席老頭回頭,隻見李善長對著屏風後麵擺手。

一個漢子捧著一個匣子,從屏風後麵出來。

李善長拱手道,“在下雖然和道長有些許的嫌隙,但是道長之功,道長之得,在下銘記於心,亦十分佩服!在下和道長想的一樣,心中也隻有大漢,隻有主公。在下從未想過加害真人,若有加害真人,在下也是不許的。”

說著,指了下這個匣子,“這孩子,因他父親一事,失心瘋,做出這種孽事,在下……”

席老頭擺擺手,“一進來就聞到屋裏有股血腥味兒!原來是這東西!”說著,扭頭笑笑,“老道不看了,老道的氣已經出了,剩下的是你的家事!”

說完,帶著毛驤轉身出門。

看著老道的背影,李善長肅容再拜。

“老爺,儒少爺……”

“隨便找塊地方埋了!”李善長看都沒看那匣子,也是轉身離開,“塵歸塵,土歸土,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