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乃濠州朱重八!”

敵營之中本原本是殺聲哭嚎聲混成一片,不管是官軍還是紅巾兄弟,耳朵裏都嗡嗡的,根本什麽都聽不清。

豁然之間朱重八一聲大吼,如春雷炸裂響徹天際,隔的好遠都能聽見。

“是重八哥在那邊!”朱五大笑,“弟兄們,殺過去阿!”

這時候平常訓練的作用就體現出來,百十人的隊伍,當兵的找夥長,夥長找隊長,身邊不住有官軍潰兵胡亂撞過來,大夥居然沒被衝散。

兵敗如山倒,此時的官軍隻想逃命。朱五一隊,長槍在手所向披靡。朱重八的兄弟們橫衝直闖,踏破連營。一炷香之後,偌大的營盤裏官軍跑了個幹淨,隻剩下熊熊火光還有彌漫的硝煙。

“前麵可是徐達哥哥?”

迎麵一騎過來,朱五眼尖瞧見來人,大聲叫道。

“是俺,可是小五麽!”徐達跳下坐騎笑著走來,走近了些又連忙改口說道,“指揮使……”

“咱兄弟不弄這些虛的!”朱五大笑,“你們來的好快,來了多少援軍?”

“哪有援軍,就重八哥和咱們這些兄弟!”徐達指著前麵笑道,“咱們在路上碰到你派回去的兄弟,一聽你被圍了,重八哥就帶著咱們兄弟趕了回來。”

朱五大驚,“你們這點人就敢衝官軍大營?”

“有啥不敢!重八哥說了,這叫燈下黑,黑燈下火誰知道咱們多少人!”

怪不得這幫人以後能得天下,這一身的膽子真是包了天。隨即朱五又覺得心中滿是感動,聽說自己被圍,重八哥拚著性命帶人來救。稍有不慎,他們這點人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兄弟,咱就知道你準沒事!”

此時忽然聽到朱重八的聲音,朱五望去,朱重八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匹戰馬,騎在馬上爽朗的大笑。

“重八哥!”朱五心中高興,快步上前。

朱重八也從馬上下來,二人相視一笑,互相扶著手臂,二人皆是一身廝殺過後的煙塵。

“好兄弟,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朱重八笑道,“趁官軍迷糊著,你帶著兄弟們先走,咱給你壓後!”

說著,又對徐達說道,“那邊還有幾十匹官軍扔下的戰馬,去收攏了讓弟兄們換上!”

……

天色透亮,濠州城如臨大敵,城門緊閉。城牆上站滿了持槍挎刀的兵,各個眉頭緊皺臉色凝重。

半夜時分,朱五派回來的騎兵回城求援,隨後官軍來了的消息,馬上傳開。

就在剛才騎兵千戶湯和帶著馬隊出城,殺氣騰騰。有人說湯千戶奉了大帥的令去救朱公子,活要見人死咱見屍,還有人說湯千戶的結拜兄弟就在朱公子的左軍中。

總管府後院的房中,馬秀英抱著小丫頭秀兒沉默不語,呆呆的坐著有些失神,旁邊郭蓮兒暗自垂淚。

她雖是個女子,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郭大帥總說,若她是個男兒定是個能統帥三軍的將領。所以她的見識,遠遠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

小五遇著的,八成就是朝廷征討濠州的先鋒。大軍行進,開路先鋒都是軍中精銳。小五手下是步兵,又是沒見過戰陣的新兵,官軍則是百戰騎兵,這回怕是凶多吉少。

這都是命,這世道男人的命,要麽戰死要麽餓死,沒第三天路走。若是個好世道,小五那樣的男兒會活得多滋潤。能說會道,能寫會算。

想到此處,馬秀英低頭摸摸秀兒的頭頂,可憐的孩子,以後這世上就剩她一個人了。

郭蓮兒在邊上,無聲抽泣,馬秀英本想說兩句,卻忍住了。她兩個哥哥,都在小五身邊,郭家哥倆把義氣看得比天重,這時候怕也……

轉頭望向窗外,腦中忽然浮現起第一次見朱五的樣子。

“大小姐,要是有海米可以切點放餃子餡兒裏,小味兒沒有治了!”

同樣想著朱五的還有郭子興大總管,對這個義子,他是真有幾分喜歡。初見時那個說著吉祥話的小子,客棧裏搶著幹活見人就笑的勤快娃。交投名狀的果敢狠辣。

他捧著這小子從乞丐變成手下的得利幹將,小五也從沒給他這個義父丟過人,短短日子就給他練出一支精兵。

精兵?郭子興拍下腦門,左軍那邊還有五百多左右小五的新兵,得派人收攏了。隻是派誰去呢,想來想去沒什麽好人選,最後忽然想到了自己小舅子,軍需張天祐。

……

左軍校場,有種沉重彌漫。

五哥被官軍圍住了,各隊隊長都是朱五的小兄弟,如今沒了主心骨,大夥有點慌亂。

幾個隊長湊在一起,愁雲滿麵。就算是平常最桀驁的二虎,此時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這些濠州城的小乞丐們,沒有五哥帶著他們肯定還在要飯。哪有現在吃飽喝足,人模狗樣的日子。

五哥在時,還不覺得如何。一想到以後沒有五哥,再沒人把他們當兄弟,把他們當人,有人已經哭出聲來。

“嚎個鳥!”二虎罵道,“隻說被圍了,又沒說死球了!”

“俺出城!”落淚的是六隊長朱進偉,流民中招進來的,他和朱五的關係,跟二虎他們比還差一層,可此刻他卻第一個有主意。

朱進偉抹了下眼睛,“俺帶人出城尋五哥去,他活著俺和他一塊殺官軍,他死了俺給他收屍!”平淡的語氣帶著決絕,話中透著狠勁。

“俺也去!”副隊長鄭遇春說道,“五哥等於救了俺們一條命,見天饃加肉的供著,俺長這麽大,認識五哥後才知道肉的滋味,才吃飽過。五哥有難,當兄弟在這裝熊可不成!”

“同去,同去!”大夥紛紛表態,這世道能活下來,就靠著報團靠著一個義字。

二虎笑起來,“娘的,都去,整隊出發!”

隨後,校場內嗩呐起,出兵!

城門口的守軍正緊張的看著大路方向,突然城裏邊黑壓壓的一隊人,拿著兵器排著整齊的隊形,腳步鏗鏘的走來。

城門軍官的眉毛皺在一起,朱公子左軍的兄弟,全城隻有他們行軍這麽齊整。如今這個當口,全城都在戒備,這些左軍的全副武裝,跑城門這來幹啥。

“站住!幹啥?”軍官問道。

二虎在隊伍最前邊,“開門,俺們出城救五哥去!”

是個有義氣的兄弟,軍官眉頭展開些,口氣沒那麽生硬,“大總管令,無故不得出城,回去!”

“啥叫無故?俺們去就救俺五哥!”二虎冷眼看他,“趕緊開們!”

“開門,開門!”二虎身後兄弟們喊道。

軍官退了兩步,手握刀柄,“兄弟,軍法無情,別自找麻煩!”

二虎剛要上前,旁邊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看起來像是個人物的漢子騎馬過來。

漢子在馬上喝道,“前麵是左軍的軍士?俺是張天祐,大帥的妻弟,奉大總管令接管左軍。”說著,馬鞭抖兩下,“聽俺的將令,都回營去,官軍快來了,你們做預備隊!”

“俺管你是誰?”二虎桀驁勁上來,誰都不認。他知道這張天祐是誰,五哥平日私下裏說過,每次去要軍需都得給他上供。喝弟兄們血的家夥,也配在自己頭上人五人六的?

張天祐大怒,他何時被人這麽懟過,何況對方還是個小兵,怒道,“你作死!信不信宰了你?”

“嗬,你試試?”二虎冷笑,“你二爺手裏的刀也不是鐵片子!”

“拿了!”

張天祐怒喝一聲,他手下的親兵就要過來拉扯二虎。

“別動!”

然而他們還沒走近,十幾根長槍就端平了,明晃晃的搶尖對著他們。這些乞兒出身的兄弟,從小就在一起受苦受難,最是報團。

朱五在,這些人有盼頭有人管。朱五不在,他們心中那種不安全感又湧上來。

“反了!反了!”張天祐罵到。

二虎斜眼看他,“俺們這些人天生天養,當小乞丐時受盡欺辱,活得豬狗不如,遇著五哥才有幾天好日子。俺們就認朱五,他有難俺們必須救,你們不去還不許俺們去?誰家的道理?”

雙方正僵持中,城頭忽然有人喊道,“有人!是咱們的人,是朱公子!”

城外,朱五沒有騎馬,而是和兄弟們一起跑著。大夥都氣喘籲籲,好多人都脫力了,靠其他兄弟攙扶著。隊伍的最後兩輛馬車,戰死兄弟的屍首堆得老高。

“兄弟們加把勁,馬上到家啦!”

……

距離昨晚戰場三十裏外的地方,官軍大營,主將大帳。

徹裏不花喝光親兵遞上來的奶茶,皺眉看著灰頭土臉的全旭,崔敏哲二人,用不太純熟的漢話說道,“大營都讓人端啦?”

全旭無地自容,打了十幾年仗第一次敗得真的冤枉,稀裏糊塗丟了大營,兩回廝殺自己手下的兄弟折損了好幾十個。

崔敏哲則是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幾步,聲淚俱下,“將軍,幾萬紅巾賊突襲,末將根本抵擋不住阿!那些紅巾還會妖法,有個道士能引天雷,一劈一大片。還有個和尚,能引天火,火燒連營,不是末將無能,實在是紅巾賊妖法太過厲害!”

蒙古大將徹裏不花雖然胖了點,但是不傻,根本不信崔敏哲胡說八道,看向全旭。

後者硬著頭皮,“末將看來不是啥妖法,倒像是火藥爆炸,不過紅巾賊的火藥厲害,末將不少兄弟都折在上麵。”

火藥對於蒙古人來說一點不陌生,徹裏不花的先輩西征時就用過火藥,這些年官軍當中也有不少火器,不過那東西隻能聽響嚇唬人,遠不如弓箭管用。

所以,徹裏不花並未放在心上。漢人嘛,打了敗仗總是有借口。高麗人,天生說話就帶著借口。

“火藥?我倒想見識見識!”徹裏不花拍著額頭,“下令全軍開拔,告訴兒郎們破城之後財務女子隨意取用!”

說著,一指全旭,“你為開路先鋒。戴罪立功!”又指指崔敏哲,“你,攻城先鋒。敢退,我用鞭子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