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稟報方丈,山下來了一群兵,是紅巾!”

小沙彌跌跌撞撞跑進廟裏,扯著脖子開始喊。隨後廟裏的和尚跟沒頭蒼蠅一樣,嗡嗡嗡地亂撞。

紅巾軍來了,反賊來了。傳說那紅巾軍是信奉邪教的反賊,殺人不眨眼吃人心肝。本寺之前有個僧人,就是受了紅巾賊的蠱惑,殘殺師兄投了紅巾。

山路上,兩隻百人隊正在行軍。朱五親衛在後,在前的是朱重八的百人隊。不過此時朱重八不在隊裏,副隊長郭英趾高氣昂的在對於最前麵。

隊伍兩側是幾個會騎馬的騎兵,或是為大隊人馬探路,或是為遊騎。

這還是朱五麾下弟兄第一次出城,各個都是興高采烈,精神抖索。

道衍和尚騎著頭驢,費勁的追上的朱五,鬧滿是驚恐的問道,“大人,你要搶劫寺院?”

朱五不樂意了,糾正道,“胡說,是化緣!化緣明白嗎?”

道衍愣了半天,瞪大眼睛問,“您就不怕將來有……”

“報應?”朱五冷笑,“咱是找寺廟化緣,又不找菩薩,報應啥!咱這是積德,若是找貧家小戶化緣,才是作孽。況且若是這世上真有因果,怎麽不落在那些貪官汙吏身上。若真有因果,為何百姓過得豬肉不如!”

隻要廟在,和尚就有飯吃,甚至頂著光頭也能要著吃的。但若是普通百姓,餓死也不會有誰多瞧一眼。

再說古往今來有幾個好和尚,後世社會和尚們開豪車住豪宅,騙吃騙喝騙炮打。如今這世道和尚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仗著不用繳稅納糧,各寺院侵吞土地,隱藏人口。甚至趁著天災人禍借高利貸,放印子錢。

所以朱五,壓根對他們就沒好印象。

道衍呆呆的說不出話,從小落發出家到如今,他何時聽過這麽大逆不道的話。

就見朱五在馬上,手中馬鞭遙指,大聲道,“弟兄們,加快速度,下午到廟裏吃齋飯!”

席應真也騎著驢子,慢慢靠過來,笑道,“你又不是死念經的迂腐和尚,何必操這份閑心,古往今來哪位英主對和尚有過好臉兒!”

“可也沒聽說,有誰把搶劫廟宇說得如此大言不慚!”道衍唱了聲佛號,心中默念,這條妖龍!妖龍!

山路的盡頭,偌大的寺院青磚紅牆。

“乖乖,比大帥府還闊氣!”郭興騎馬在門前有了兩圈,笑道,“五哥,咱們以前真傻,當什麽叫花子,當和尚多好!”

周圍一陣哄笑,皇覺寺大門緊閉,唯有牆頭上露出幾顆腦袋,小心翼翼的張望。

“幾位大師,我等兄弟趕路餓了,到貴寺討口齋飯吃!”郭興扯著嗓子喊,“這大門緊閉,也不是待客之道阿!”

“齋飯好說,寺裏馬上給諸位準備,隻是本寺乃是佛家清幽之地……”

朱五皺著眉頭,“跟他們廢什麽話?撞開!”

麾下兒郎早就按耐不住了,一聲令下。兩個十夫長帶著兄弟,三下五除二,哐當一聲廟門大開。

朱五再一揮手,幾個弓箭手爬到牆頭上,大盾在前後麵是架著長槍的兄弟,結成一個陣,從大門推進去。

……

皇覺寺山下的孤莊村,就是朱重八的老家。

幾個在野地裏玩耍的孩童,突然之間撒丫子就往村裏跑。

邊跑邊喊,“當兵的來了!”

這年月兵就是匪,甚至比飛還狠。匪有時候講道義,講什麽好狗護三鄰的歪理。兵什麽都搶,見什麽禍害什麽。

“跑個球,咱是你重八哥!”

重八中氣十足的喊一嗓子,幾個孩子停住,狐疑的回頭,仔細看看。

“呀,真是重八哥,重八哥當將軍了!”

朱重八騎在馬上,身上一身簇新的戰襖,身後跟著幾個兵士,笑嗬嗬的望著村裏的幾個小孩。

沒一會,朱重八回村的消息就傳遍全村。大人小孩圍了一層又一層,前呼後擁。

“重八,你不是當和尚呢嗎,咋又當了兵了?”

“重八,你現在是多大的官阿?”

周圍都是從小看他長大的鄉親,鄰裏街坊。朱重八臉都笑僵了,叔叔大爺的叫著,嬸子大娘的問好。

“咱不是啥將軍,在濠州城當個百人隊長而已!”

“紅巾?呀,娃呀!那可是造反啊!”有胡子一大把的老人搖頭說道。

朱重八還沒說話,人群中有年輕人已經叫了起來。

“隻要能吃上飽飯,造反就造反!五十幾裏外的薛家村,就因為抗捐去年全村都讓官兵屠了,官府不讓咱活,咱還怕他?”

“重八哥!”

此時人群外忽然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朱重八回頭,正是他的好兄弟徐達大步流星的過來。

“兄弟!”

徐達一把抱住朱重八肩膀,打量下笑道,“重八哥,你去投軍咋不叫上俺?”

“這事三言兩語扯不清楚!”朱重八笑道。

“走,家裏去!”徐達笑道,“俺準備點吃食,把以前的老兄弟都叫來。”

“咱帶了酒肉回來!”朱重八身邊的兵士扛著幾個麻袋,“一會在村裏支兩口鍋,全燉上肉,讓鄉親們也嚐嚐葷腥!”

千百年來,富貴還鄉是每個男人心中最質樸的野望。朱重八此時還遠談不上富貴,但是能請村人吃碗燉肉,也是這村裏十幾年都罕見的事兒。

劈柴生火,兩口洗幹淨的大鐵鍋。白花花整扇的豬肉從麻袋裏出來,全村人都瞪大了眼,屏住呼吸。世道艱難,能吃糠咽菜都是福氣,誰見過這麽多肉。

村裏年紀最大的老人家,拄著乖張在家人的攙扶下,來到朱重八身邊,張著沒牙的嘴說道。

“娃呀,你這是出息啦,可以你爹娘去的早,享不到這福啦!”

正在燉肉的朱重八鼻子一酸,爹娘腳前腳後病餓而死,那時他還是個孩子,要不是街坊鄰居的幫襯,喪事發送都辦不起來。

啪,一斧子剁碎一塊骨頭。朱重八心裏發誓,吃肉算啥,等咱發達那天回來給爹娘修個大墳,修個全天下最好的墳。

……

在刀槍麵前,和尚就是羊。

皇覺寺百十個和尚,連著方丈都被趕到大殿裏。都不用逼問,貪生怕死的和尚就把廟裏存糧放錢的地方都說了。

朱五捧著碗茶,大馬金刀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地上是摞成小山高的銅器,光這些就值不少錢。

李賽和郭興一左一右的過來,李賽貼著朱五的左耳,“大人,糧倉裏估摸著能有一千擔糧食!”

郭興貼著朱五右耳,“五哥,老賊禿的暗房裏都是錢,銅錢都用竹筐裝!”

郭英帶著幾個人從外麵進來,嘴裏罵罵咧咧,“五哥,這特娘的是一群花和尚,廚房裏還有酒肉呢!”

朱五冷笑幾聲,“挑幾個人給兄弟們燒水做飯,再把銅錢搬幾筐過來!”說罷,起身走到方丈跟前。

方丈戰戰兢兢,油汪汪的老臉上滿是驚恐,說話都不利索,“好漢,寺內財物隨便取用,切莫殺……”

“咱們是義軍,不濫殺無辜!”朱五瞅著他笑道,“咱隻是好奇,你們這些出家人,要這麽些財物有何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這佛門清淨之地怎麽也全是銅臭味?濠州城外多少百姓,餓得皮包骨頭。你這廟裏糧食多到發黴,也沒見你開個粥廠,你們修的什麽佛,念的什麽經!”

朱五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周圍的士兵都是流民出身,對菩薩原本還有三分畏懼。此時看著這些和尚,眼睛能冒出火來。

道衍和尚見朱五麵色冷峻,生怕他要動手,想上前去勸,卻被師傅席應真拉住了。

很快,幾筐銅錢都抬到大殿中,朱五伸手抓起一把,又鬆開手。叮叮當當,滿殿都是悅耳的金屬敲打聲。

“你們誰見過這麽多錢?”朱五笑著問手下兄弟。

李賽頭腦靈活,回道,“大人,別說俺們,就算是加上祖宗八代,也沒見過真麽多銅錢阿!”

朱五又笑笑,“是阿!咱們祖宗八代都是土裏刨食的泥腿子,日出而作,日落才能歇息。一年三百多天,一刻不敢閑著。不敢吃不敢喝,幹一輩子也特娘的攢不下幾個錢!”說著,忽然提高音量,看著兵士們,“可是這幫和尚,還有當官的,還有財主。他們一輩子二兩重的活都沒幹過,家裏的銅錢卻堆成山,你們服氣嗎?”

“俺不服!”有兵士零零散散地回道。

朱五又道,“哪怕咱們手裏有幾個銅錢,就幾個。咱們的爹娘兄弟也不會活活餓死,也不會有人賣兒賣女。就幾個,就幾個銅錢就能救了咱們一家的姓命,這有這麽多錢!這能救多少人?特娘的,他們寧可把這些錢藏起來,也不救咱們,你們氣不氣!”

“氣!”

“剁了這些鳥和尚!”

士兵們喊了起來,那方丈抖的篩糠一樣。

嘩啦,朱五故意撒了一把銅錢出去,大聲道,“現在這錢是咱們兄弟的了,跟著我朱五,大夥都有錢花!以後,你們就算有了老婆孩子,也不會為了幾個錢受苦!”

“五哥!五哥!五哥!”

郭家兄弟帶頭,一百多兄弟齊聲振臂高呼,大殿的頂兒差點掀翻。

朱五擺手,示意大夥冷靜下來。

隨後,看著李賽說道,“招兵那天,我聽說許多兄弟的姐妹,為了活著把自己買了?”

“是有這麽回事。”李賽苦笑,“為了給家裏留個種兒,不少姑娘把自己賣了妓寨,換了糧食!”

有的士兵,抽泣起來。

朱五指指銅錢,“回營後你統計一下,然後買回來,讓有親人的弟兄們,有個盼頭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