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還在。

“相公,你別看!”

新娘嬌羞的嗔怒,朱五隻得轉頭。

但是下一秒,又轉了回來。

一塊白布,被新娘珍而重之的鋪在褥子上。

回頭,見朱五癡癡的望著。

頓時眉目輕皺,但是似乎還有些得意和驕傲。

然後,她解下頭上的發簪,任憑青絲散落,回頭一笑,接著包裹在紅色的棉被裏,閉上了眼睛。

朱五慢慢坐到床邊,伸出手在她細膩的臉上,輕輕滑動。像是在滑動水麵,手指帶起陣陣波瀾。

“蓮兒!”

“嗯!”

紅唇似火,朱五低頭,緩緩的吻了上去。

甜甜的溫熱,以及說不出的香甜,讓人流連忘返。

朱五解開自己的扣子。

“大王!”

“何事?”

突然之間,門外侍女呼喚,朱五大怒。

“小舍兒傳信進來!”侍女,戰戰兢兢地說道。

她不想來傳話,也不敢來,可是朱小舍那吃人的眼神,讓他不敢不來。

“知道了!”朱五低頭輕吻,“我看看!”

腳步聲響起,朱五走道到外邊,“拿來!”

謝蓮兒起身趴在門邊,向外看。

朱五接過一張藍色的信紙,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然後暴躁的原地遊走,最後狠狠的拍了下手。

“那個!”朱五看著床頭的新娘,歉意地說道,“我出去一趟!”

謝蓮兒的眼睛頓時蒙上一層水汽,“今天,我們結婚呀!有什麽事,比我還重要嗎?”

“什麽事都沒你重要,但是這件事,馬上就要辦,早辦早利索!”朱五親呢的在謝蓮兒鼻尖上擰了下,“我很快就回來了,一頓飯的功夫!”

謝蓮兒還想再說,腦子裏想起父親的囑咐。

蓮兒,你嫁的不是一般夫君,要乖。

雖不情願,但還是答應,“那你快去快回!”

“放心!”朱五笑著把扣子係上,順手,拿下刀架上的長刀。

謝蓮兒的淚水,忽然落下來。

“怎麽了?”朱五問。

“你是要殺人嗎?”謝蓮兒想去拉朱五的衣袖,但是忍住了,“你帶刀,是不是要殺人?相公,今天我們成親,不能殺人,不吉利!”

朱五的表情僵硬了下,摸摸他的臉,“傻子,我帶刀是習慣。我怎會在今天這個日子,殺人呢!乖,等我!”

……

“秀英姐,沒用的,五哥不會見你!”

郭興坐在凳子上,前麵有道簾子,簾子的後麵,是虛弱的躺在**的馬秀英。

“俺要見!”馬秀英雖虛弱但堅決。

郭興淡淡的搖頭,“沒用,姐。五哥,不會見的!”

“是不敢,還是不想!”

“不想!”郭興苦笑,“他要是想,現在你就在王府了!”

簾子後,馬秀英沉默了。

隨後,她的目光,落在懷中沉睡的嬰兒身上。

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看著他,似乎什麽愁緒都能化解。

半晌,馬秀英再次開口,“那,俺要去見重八!”

“不可能的姐!”郭興微微的搖頭,“你見不到他!”

唰,簾子被拉開,露出馬秀英堅毅的臉。

“俺去和重八死在一塊,都不行嗎?”

“姐!”郭興看看她,又看看孩子,幽幽說道,“何必呢?男人的事,其實你也明白!我們這些人,拿起刀的那天,心就比石頭還硬。

你殺我,我殺你。功名利祿,兵馬地盤,沒有私情可講。

不撕破臉還好,一旦撕破了,隻能有一個人活著。”

說著,郭興歎氣,“五哥,不會殺你,但是你去,看著那人死。會比死還難受!

這世上,誰死了都一樣要過日子。那人死了,你還有孩子呢?不為別的想,也為孩子想想。”

一顆淚,在馬秀英的眼裏,頑強的打轉,就是不肯滑落。

馬秀英看看孩子,哽咽道,“你也為孩子想想,他剛出生,就要沒爹了。”

“沒爹,還有娘,還有我們這些舅舅!”郭興依舊麵無表情,“我,小四,二虎……我們這些人都拿您當親姐姐,這孩子,我們斷不會讓他受一點委屈。

就是五哥,也不會讓他受委屈。如果你怕將來,孩子心裏不好受。可以不告訴他,就說他爹戰死了。

再不行,他不一定非要姓朱,他可以跟你姓,姓馬。或者,姓郭!”

“不行!”眼淚,終於落下,馬秀英搖頭,“重八的孩子,隻能姓朱!”

郭興累了,站起身,緩緩道,“姐,您好好歇著吧。你仇也好,恨也好。總之,要先把孩子養大。他沒了爹,不能再沒了娘,您不願意在這待,事情定了,我送您走。”

說完,歎息一聲,轉身離去。

“小三!”

一聲呼喊,郭興的身影,定住了。

再回頭,那個曾經爽朗,如母親般溫暖的女子,抱著孩子。

咚,跪下!

哇,孩子哭了!

“三兒!”秀發,遮住了馬秀英的臉,她卑微得讓人心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姐求你行嗎?姐,求你!讓俺看一眼他,讓他看一眼孩子,讓孩子看一眼爹。”

咚,一個頭磕在地上。

哇,孩子的哭聲更加嘹亮。

郭興的手,握緊了拳頭,在顫抖。

“小三,姐求你還不行嗎?姐給你包過餃子,姐給你包過傷口,姐給你上過藥!是姐,給蓮兒擦的臉,穿的葬衣呀!”

……

“爹,在裏麵!”朱玉小聲說道。

“知道是什麽日子嗎?”朱五寒著臉問。

“俺也不想吵您,他說,他說你不來,他就咬舌自盡!”

“下去!”

“是!”

朱玉,無聲的退下,隱藏在黑暗裏。

屋裏的燭火有些暗,一個被反綁雙手的人,坐在椅子上。滿是血汙的臉上,眼睛閉著,似笑非笑。

朱重八,朱五在窗口看了看。推開門,慢慢的進去。

“來了!”朱重八的眼睛依舊閉著,輕笑道。

朱五沒說話,刀放在了案子上,坐在對麵。

燭火,把兩個人的身影照在牆上,拉得老長。

忽然,朱重八睜開眼,死死的盯著朱五。

而朱五,歪著頭看著案子上,黑色的刀鞘。

“為啥?”朱重八冷笑問。

“你能在這世道活到現在,就不該問這話!”朱五的聲音,沒有情緒。

“咱想當個明白鬼!”

朱五想了下,“你太危險,太聰明!”

“聰明就該死?”朱重八冷笑,問道。

“這世道,聰明人不該死嗎?”朱五對上朱重八的眼神,反問。

兩人,相對無言。

燭火忽然開始跳動,兩人在牆上的影子,開始虛幻重和。

“你委屈吧!”朱五問。

朱重八冷冷看他,沒說話。

“滿懷欣喜來參加我的婚禮,沒想到,也是你的葬禮!”

“咱來之前老董就說,小心鴻門宴!哈哈!”朱重八咧嘴大笑,“還真讓他說著了!”

朱五又轉頭,看著刀鞘,“我不是項羽!”

“和楚霸王比?呸!”朱重八啐了一口,“他可沒你這麽下作!”

“其實,你也沒好多少,有些事大夥心知肚明!”朱五笑了下,“咱倆換一下,恐怕,我早死了!”

“咱要殺你,起碼當著你的麵殺,讓你體麵的死!”

“漂亮話,我也會說。”朱五的手指,劃著冷兵的刀鞘,“可是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刀兵相見死那麽多人,不劃算呀!畢竟,你也十來萬兵馬。”

“你三十萬,還怕咱十來萬?”

“我的三十萬,是伸開的手掌。你的十萬,是握緊的拳頭。浙江還沒平定,我還要打江西,還有福建,還有很多地方要打。三十萬雖然多,可是不夠用。”

朱五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你的十來萬,都在淮西,就在江對岸。我怕哪一天,我大軍在外,你帶軍渡江。嗬嗬,別說你沒想過!”

“咱的兵馬,打不過你!”

“可是能打疼我,我怕疼!”

兩人,再次無言。

牆上,兩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格外猙獰。

“重八哥!”在重八冰冷的目光中,朱五溫和的笑笑。“還有啥話沒有?”

猩紅的血絲,爬滿眼球。

“呸!”朱重八忽然大罵,“朱小五,你個小崽子!你欠咱兩條命呢?”

“其實,我欠你的,不隻是兩條命,我欠你的,是一條生路!”

朱五慢慢向前,頭對著頭,“我最苦,最難,最無助的時候,遇見你,你給了我一條生路。

如果不是你的給的銀子,我沒辦法在濠州站住腳,沒辦法認識郭掌櫃,要就沒有從那以後的故事。

沒有那些故事,就沒有今天的我。”

朱重八大笑,“你他媽還知道!”

“我知道,我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你給了我你所有的家當,你在濠州城外夜襲元軍的營帳救我。你在郭子興的家中,為了義氣救我。”

“兩條命,我從來沒忘記!”朱五看著重八,誠摯並且動容地說道,“在我心裏,你朱重八,永遠是我大哥!”

說著,朱五身子慢慢後仰,“但是,大哥!你我都知道,這世上,沒道理講的。講道理的人,容易死!”

“嗬嗬!哈哈!”朱重八的笑聲,從小變大。眼眶裏,隱隱有水光。

“窮人,才講恩義。傻瓜,才講道義。我們,都不再是又窮又傻了。”

朱五默默按下刀鞘的簧,點點寒光在燭火下綻放。

“大哥,上路嗎?”

“小五,咱求你件事!”

“你說!隻要我能做到!”

朱重八看著朱五手裏的刀,“別用這把刀,換一把!別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