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進展的太順利。

那晚,朱五在郭興的耳邊說,廬濠二州靠內應破城。當時郭小三還不大確信,現在想想,自己太過穩重了。

可是,郭小三的心裏,也有疑問。淮安,怎麽辦?

當晚五哥說,淮安那邊的門路,暫時用不上了,那為何不直接扣了朱重八,高郵大軍,水軍兩路直抵淮安城。

難道,真的就像五哥自己說的,留朱重八先喝了喜酒再說?

有點殘忍呀!五哥。

戰馬上,郭小三笑起來。

朱重八他們在南京等著參加五哥的婚禮,卻不知道老窩被掏了。等婚禮結束,他們的命,可能也沒了。

到時候淮安城群龍無首,不攻自破。

然後,那些人,在無限的悔恨中,死亡。

跟在郭小三隻後的謝成,看到他忽然一笑,不知怎麽地,心裏就是打鼓。

七千和州都漢軍進城,濠州易主。但這位漢王的義弟,不但沒有進城,反而拉著自己這個降將,帶著騎兵在通往廬州的路上轉悠。

廬州不是已經破了嗎?

所有濠州軍的家眷都被抓住了!

郭三將軍,在找什麽?

謝成扯了下脖領子,這天太過悶熱。

不止是熱,慢慢的雲也上來了,明亮的天空變了,黑壓壓霧蒙蒙,像是白天和夜晚突然間在一起交替。

隻有戰馬的馬蹄,在大地上發出的轟鳴。

此刻,郭小三帶著數十騎兵,停在一處山坡上。

昏暗的天空下,這些騎兵猶如雕塑一樣,一動不動。隻有戰馬的鬃毛,隨著沉悶的熱風,飄動。

郭小三抬頭看天,這是暴雨的前兆。

轟,一聲悶雷。

律……戰馬不安的挪步。

遠處,比雷聲還響亮的馬蹄聲,不期而至。

“三哥,找著了。十裏外,二十幾個兵,三匹馬一輛馬車!”

“架!”

騎兵的聲音剛落下,郭小三的戰馬就像箭一樣衝出去。

……

轟隆,雷聲。

嘩啦,雨聲。

刷,是水從鐵甲的縫隙中,流淌的聲音。

暴雨像是道門簾,讓人的眼睛無論看什麽,都看不清。

但是,視線之中的雨水裏,紅色的血,卻是那麽醒目。

兩匹戰馬倒在泥土裏,一匹已經死了,一匹還在掙紮。

戰馬似乎想掙紮著站起來,但是它腹部,長矛造成的傷口,血停的冒出來。

漸漸的,它也沒力氣了,隻能眷戀的看著旁邊,同樣渾身是血的主人。

一刻淚,在馬眼中滑落,混在雨水,泥水,血水中。

雨中,幾個血人。

毛貴,這個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漢子,此刻卻似乎被掏空了。

拄著刀單膝跪地,血水不住的從鐵盔,腋下還有手指上流出來。

但是他的眼睛是笑的,冷笑。

冷笑並且嗜血,狂暴而又剛強。

他的身後,朱文正,保兒,沐英相互攙扶著,他們圍成個圈子,在保護一輛馬車。

而他們的前麵,上百的騎士,連人帶馬化作一堵不可翻越的牆壁。

這些騎士的腳下,七八巨屍體,扭曲的泡在水中。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不甘,帶著恨。

“呸!”毛貴看著眼前,這些暴雨中石像一樣的騎士,吐了口血水,不屑的笑了,“一群沒卵子的慫貨。”

隨後,瘋了一樣地吼道,“來呀,來呀!你家爺爺在此,誰上來一戰?”

轟隆!雷聲中,閃電劃破長空。

雨水中,毛貴長發飛舞,長刀向天。

“駕!”

對麵,一個騎士忽然動了。

閃電讓天地間亮得嚇人,閃電中,戰馬奔騰。

轉眼間,騎槍的鋒芒,已經到了毛貴的身前。

毛貴看見,馬上的敵人,在殘忍的笑著。

“死!”

哢嚓!

電閃雷鳴,照亮了大地。

看起來疲憊至極的毛貴,突然動了,就在搶要紮到他的時候。在泥水中側身翻滾,手中的大刀掃過戰馬的後蹄。

嗚……律……律……

撲通!

戰馬在哀嚎中倒下,馬上的騎士重重的甩在泥土裏。

還沒有爬起來,便被幾道刀光淹沒。

“來呀,殺俺們呀!”

朱文正,保兒,沐英,瘋了一樣,手中的刀,在騎兵身上瘋狂的捅著。

噗嗤,噗,豁……

比死亡還可怕的,是死亡人的人,壓抑的慘叫聲。

“準備!”

漢軍騎兵的頭目舉起右手,騎兵們拉著韁繩。

“來呀!”毛貴在怒吼。

“推過去……”

突然,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停!”

數十騎兵在暴雨中衝了出來。

“三將軍!”

“籲!”郭興勒住戰馬,看著困獸一樣的毛貴,和幾個泥猴子一樣分辨不出來的少年。

“你就是毛貴?”郭興問。

“正是你老子!”毛貴大吼。

“嗬!”郭興冷笑下,“俺老子,早死了!”說著,看看身後跟著他的謝成,“謝將軍,去送你的兄弟一程,如何?”

謝成本來就閃躲的目光,呆滯了。然後艱難的抬頭,看向暴雨中,滿是血的身影,微微點頭。

下馬,身上鐵甲發出摩擦聲。

抽刀,鋒利的鋼刀在雨中嘶鳴。

“謝成!”毛貴的眼,比血還紅,“你這個沒卵子的叛徒,虧你還是朱重八的鄉親,虧你還是朱重八的兄弟,你這個叛徒!

來呀,來殺老子呀!看是你死,還是老子死!”

哢嚓,閃電再次劃破漆黑的天空。

謝成,慢慢向前。

郭興縱馬,來到那輛馬車前。

幾個少年,握緊了刀,狼一樣的看著他。

保兒咬著嘴唇。

朱文正像頭野狼崽子。

沐英,在默默流淚。

郭興忽然笑了,“沐英?你都這麽高了。”

沐英沒說話,隻是擦了把淚水,哽咽著握緊了刀。

“跟三哥耍刀子嗎?”郭興笑笑,不笑了,“把刀扔了,過來。到三哥身邊來,你不想五哥嗎?不想二虎嗎?”

“想!”沐英哭出聲,但是卻搖著頭,“俺不!”

哢嚓,閃電照亮了的大地。

往事,似乎穿越了時空。

頭上裹著繃帶的少年。

髒兮兮,怯懦瘦小的乞丐。

“哎,那小孩,你叫啥?”

“俺……俺叫沐英!”

“叫三哥,叫了給你吃豬頭肉!”

“三……三哥!”

哢嚓,閃電中,往事變成現實。

“給老子過來!”郭興吼道。

“不!”沐英堅決的搖頭。

“你!”

郭興的手,握住了刀柄。

而另一邊,忽然想起一聲慘叫。

暴雨中,鋼鐵的碰撞,火花閃現。鋼刀對鋼刀,毛貴手中的刀,斷了。

謝成一刀,將毛貴砍倒。

泥水中的漢子,似乎沒有力氣了。胸膛,風箱一樣的起伏著,嘴裏了的聲音,沙啞無力。

“你,你這個沒卵子的慫貨!”

謝成拉開了鐵盔的麵罩,眼中的情緒的複雜。但是身體沒有停頓,一步一步走過去,居高臨下舉起刀,刀尖向下。

“啊哈哈,你這個沒卵子的!”毛貴瘋狂的大笑。

“走好!”謝成終於發出聲音。

刀,紮!

噗!

入肉的聲音。

但是,不是毛貴的身體。

而是謝成的咽喉。

地上,剛才那個騎兵掉落的騎槍,被毛貴抓在手裏。

槍頭,紮進了謝成的喉嚨。

“啊!”

刀,落在了泥裏。

謝成捂著喉嚨,不住的後退,雙眼上翻,鮮血入注。

嘩啦,他捂著喉嚨無力的跪在泥水裏。再也一動不動。

跪,是種懺悔。

“可惜了!”郭興扭過頭,臉上的表情笑非笑,“剛他媽封的男爵,死球了!”

律律……

戰馬的鳴叫,似乎在回應他,也似乎是嘲笑。

“俺再問你一次。”郭興指著沐英,“你,站哪一邊?”

沐英沒說話,哭著,站在馬車前。

“好,三哥會把你安葬在,那些戰死的兄弟身邊!”

郭興冷酷的笑笑,命令,“都宰了!”

“不!”

突然,馬車裏,傳出一個女人的悲鳴。

緊接著,壓抑的痛苦聲也從裏麵傳了出來。

“嫂子,使勁呀!”

“啊!!!!”

哢嚓,閃電,閃電,閃電。

“哇!哇!”

嬰兒,嘹亮都哭聲。

時間似乎靜止了。

一隻蒼白的手,在馬車裏伸出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三兒,過來看看你外甥,你當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