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晴空明媚,萬裏無雲。

遠處樹木的枝葉上,鳥兒歡歌,不時展翅飛起,惹得樹葉搖晃。

地上的莊稼長勢喜人,麥田在陽光下,如同少女一般舒展腰肢,格外嫵媚。

一切,都是那麽自然,那麽祥和。

但麥田邊那座山下,氣氛卻有些凝重與肅殺,望不到頭的淮西男兒們排列整齊,用悲傷的眼神,望著他們麵前那座山。

漢王旗迎風起,定遠軍文臣武將,並有數萬精銳的淮西士卒,跟隨朱五千來祭拜。

朱五站在人群最前麵,看著山上一個個挨著的墳包,心中喃喃自語。

“老夥計們,我來了!”

這裏埋葬著的,都是當日和州一戰,死於元軍戰馬下的老兄弟。

當初,這裏這是一座荒山,因為朱五在這裏結陣抵抗脫脫,大戰後又變成定遠士卒的安息地,所以鄉民們叫它英烈山。

原來這裏沒啥人,朱五安置了數十戶流民在這守墳,後來又有許多定遠軍中傷殘的退下來的士卒,選擇在這裏定居。

到如今,英烈山下已經是一個幾百戶人家的莊子,儼然有了些城池的模樣。

咚咚咚!咚咚咚!戰鼓起。

蒼涼豪邁的戰鼓由慢到快,有緩到急,像是戰場上士卒衝鋒的腳步,震懾人心。

咚!最後一個音符,突然的戛然而止。

朱五身後,數百人齊聲高呼,“安心上路!”

他身前,對著那些墳墓正中央,一個小小的祭台邊上,幾十位殘腿斷臂的漢子,熱淚滿眶。

“兄弟們,大總管來看你們啦!咱們總管是漢王啦!漢王殿下說,爾等是大漢的忠烈!以後這,該名忠烈墓,漢王不但讓爾等入土為安,還要修一個忠烈祠,讓爾等享受香火!”

天地間一片肅靜,隻有一位斷腿的老兵,抽泣著嘶吼。

隨後,祭台前,堆積如山的黃紙錢,開始緩緩燃燒。

老兵用拐杖挑起幾片燃燒的黃紙扔向天空,“隨便花,有的是,漢王賞錢啦!”

在場的老卒們瞬間想到了以前,每次大仗之後,定遠軍的酒宴上,都會有人大喊,總管賞錢。

總管,從未虧待過或者的兄弟,也從沒忘記過,死去的人。

這一刻,數萬淮西健兒,都在用敬重的目光,望著那個穿著布衣的身影。

“不合適呀!這不是合適!”

文臣中,楊憲小聲和李善長說道,“漢王此舉於禮法不合,祭奠英靈乃事大事。”

“噤聲!”李善長皺眉道,“少說這些不合時宜的話!”

當日一戰,李善長也在軍中。定遠軍生死存亡的關頭,從上打下,全抱著必死的信念,無一人怯懦逃跑,無一人願降。

幸虧老天眷顧,水軍偷襲脫脫的糧船,黑夜四麵衝殺,脫脫後推,讓定遠軍得意突圍。

再之後,脫脫大都城後院起火,不得不班師回朝,讓定遠軍得以發展壯大。

此乃天意,天不亡朱五,天不亡定遠軍。

昨日種種曆曆在目,今日定遠軍已稱霸江南,王圖霸業。

李善長看向那個布衣的身影,心潮澎湃。

火漸漸熄滅,朱五順著台階走到祭台上。

“酒來!”

一壺酒,一個碗,從邊上遞過來。

朱五左手碗,右手酒,慢慢倒滿。

嘩啦啦,慢慢的潑在地上。

“弟兄們,喝酒!”

說完,朱五轉身,在無數人的目光中,再次緩緩倒酒。

拿著碗的左手,陽光下,那一處殘缺格外的打眼,他的左手隻有四個指頭。

為何少了一隻,此事在定遠軍中已是神話。

“我朱五敬兄弟們一杯。”朱五舉起酒杯,“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我敬你們。沒有你們,定遠軍走不到今天。沒有你們,就沒有一場場大勝。沒你們,我朱五早就化作黃土。定遠軍,完勝!”

說完,一飲而盡。

數萬定遠健兒齊聲歡呼,“漢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五擦了下嘴角的酒水,忽然仰天長嘯,“華夏男兒,萬歲萬歲萬萬歲!”

祭奠,即將結束。

悲傷,也很快會過去。

數萬人掉頭回城,朱五在親兵的護衛下,看著地裏長勢喜人的麥田,身後幾個受傷的老卒跟著。

“今年收成能不錯!”朱五拍拍手上的泥土,看著老卒們笑道,“過日子還缺啥?”

“啥也不缺!”說是老卒,是指兵齡,不是指年紀,老卒中一個隻比朱五大幾歲的漢子笑道,“大帥……不,漢王……”

“叫大帥,啥漢王漢王地,繞口!”朱五笑道。

老卒憨厚地笑道,“大帥給了地,不讓官府收俺們的稅,種多少都是俺們自己的,這日子還能過不好?還給了銀子,給了牲口,給了老婆,咱們日子好著呢!”

“你成親多久了?”朱五笑問。當初安置這些傷殘老兵的時候,在流民中給他們選了媳婦,讓他們都成了家。

“整一年了!”老卒笑道,“兒子的都兩個!”

“一年,倆兒子!”朱五有些納悶,日子不對呀?

就見那老卒驕傲地說道,“托大帥的福,雙棒兒!”

“哈,雙生子!”朱五大笑,“你她娘的真是有福氣!”

“倆小子一個生下來八斤,一個七斤!俺娘呀,產婆說接生一輩子,就沒見過!”老卒又笑道,“長的可壯士了,都是大帥保佑地!”

朱五看著山上那些墳包,“不是我,是那些兄弟都在天之靈,保佑的。這些墳,你們要看好!”

“都是自己家弟兄的墳,俺們肯定看好!”老卒拍著胸膛,“俺將來死了,也埋這,挨著兄弟們!”

“對了,你都有兒子了,我這還沒給紅包呢!”朱五摸摸了身上,遭了,啥也沒有。

“爹,俺這有!”

朱玉從懷裏掏出一枚定遠通寶,有用小刀割下塊,脖子上纏繞的紅布。

“來!”朱五用紅布包好銀元,“我給你家小子的紅包,收著!”

“誒!”老卒的嘴咧到了耳根上,珍重的收好。

“大帥,俺家也有娃了!”老子身後,其他幾個傷殘的老軍也嚷嚷起來。

“都有!”朱五笑著伸手,周圍的親兵們苦著臉掏兜。

“起啥哄!”老卒笑罵道,“你們生地都是閨女,就俺家是兒子!”

說著,又對朱五笑道,“大帥,您給評評理,這些臭不要臉的,沒兒子看俺兒子眼饞,都說要把閨女給俺兒,您說丟不丟人!”

“去你娘的,誰他娘給你兒子當丈人!”

“瞎白話,俺家閨女是寶,才不給你兒呢!”

“哼,你八抬大轎來娶,俺都不給你家!”

老卒們漲紅了臉色叫罵,都是粗人,涉及到麵子,顧不得朱五了。

朱五聽得哈哈大笑,老卒被罵了也不惱。

反而鄭重的對朱五說道,“大帥,等俺兒長大了,俺送他去營裏了當兵。俺當年跟著您打仗,等俺兒大了,讓他跟著您兒打仗!”

“好!”朱五重重的點頭。

心裏卻說,戰爭要在我這一代人這結束。我的後輩,將過上太平日子。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今日老卒無心之語,在未來一語成讖。

守墓人軍團,誕生在父輩不經意的語言之間。

……

“小姐!”

胖丫頭知畫,撲通撲通的跑進謝蓮兒的閨房。

閨房裏,謝蓮兒別扭的捏著一根繡花針,對著一張刺繡,大眼瞪小眼。

胖丫兒進來,嚇她一跳,“出什麽事了?”

“朱五要回來了!”胖丫兒頭上都是汗水,眼睛發亮,“碼頭那邊在擴建呢,說是要讓漢王的戰船,能直接靠上!”

“他回來了!誒喲!”一不小心,紮了手,謝蓮兒心裏慌亂,“怎麽辦呀?”

“什麽怎麽辦?”胖丫不解,眨著眼睛,“這是好事呀!朱五回來就會來提親,到時候您就是王妃娘娘了呀!”

“你愛當你當,我不稀罕!”謝蓮兒撇嘴,忙亂的看著四周,“不行,得想個法子。”說著,一把抓住胖丫的手,“知畫,我還沒想好嫁人呢,咱倆跑吧!”

“往哪跑?”

外麵,謝廣坤的聲音忽然響起,“你哪兒都別想去,乖乖在家等著喜事!”

謝廣坤站在閨房外,苦口婆心,“閨女,該懂點事兒了!別耍小性兒,這話咱們自家家裏說說沒啥,可要是傳出去,朱……漢王那邊怎麽想?

別說氣話,好好在家等著,往後好好過日子,爹還等著抱外孫子呢!”

“老爺!”剛說完,老管家氣喘籲籲的過來,“舅爺來了!”

“誰?”謝廣坤一怔,“哪個舅爺?”

老管家笑道,“還有哪個?福建的舅爺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