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的饑民,還有滿城的降兵。

昨夜暴雨入城,元軍毫無抵抗之心,天亮之前,朱重八徹底的控製了淮安,隻可惜跑了脫脫。

不過,脫脫無關緊要,現在擺在眼前的是,如何收拾淮安這個爛攤子。

站在淮安城頭,望著破敗的街市,朱重八手足冰涼。

“哪裏有那麽多糧食養活他們?”

兵也就算了,咬咬牙,還能讓他們一天吃上一頓,但是滿城十幾萬戶百姓呢?

給他們吃?沒糧,就算有也沒這個養法。

不給他們吃?就眼看他們餓死?

“怪不得他當初說把淮安給咱,他早就想好了,這小子,真他壞!”

朱重八搖頭苦笑,城下朱五的大軍在雨停之後,調頭而去,根本沒做停留。

遠處運河上有些嘈雜傳來,上千名想跟隨定遠軍的淮安後生,蹬上定遠水軍的戰船。

之後,定遠水軍戰艦風帆起,那些後生站在船頭,像故鄉跪地拜別,身影漸行漸遠。

“哥!”徐達站在朱重八身邊,“咋整,這麽多百姓,這麽多降兵,咱們沒有糧啊?”

糧,一聽這字,朱重八就腦袋疼。

自己的濠州軍連翻大戰下來,死傷近兩萬人,剩四萬左右,但是現在降兵抓了十多萬。

除了董摶霄部之外,光是這淮安城裏的降兵,就六七萬。

這些嘴,怎麽辦?

“算上咱的家底,能撐多久?”朱重八無奈地道。

徐達翻看著手裏的賬本,“算上在廬州的家底,也就夠咱們這些大軍吃十天半個月的,要是省著點,能吃一個月!”

“一個月!”朱重八笑罵,“一個月,老子他媽去哪弄糧去?讓弟兄們放開了搶?”

說著,氣急敗壞地,來回在城牆上踱步,“他娘的,小五造的孽,他到跑個幹淨,你派人追上他,就說咱說的,要糧食,他給不給!”

話雖如此說,但是臉上隱隱有些羞愧的神色,這不是等於低頭嗎!

忽然,朱重八想起了什麽,蹬蹬蹬地跑下城牆。

淮安衙門,原來脫脫的大營駐地,現在變成了朱重八的臨時駐地。

朱重八從外頭著急忙慌的進來,直接推開一扇門。

去了盔甲兵器的董摶霄,正拿著一本春秋,坐在椅子上慢慢的讀著,儒雅隨和的模樣。

“老董,有個事你得幫咱!”

董摶霄看了朱重八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看書,仿佛沒聽見一樣。

“你這出是,戲文裏的身在曹營心在漢?”朱重八笑道,“還是你在修閉口禪?咱有正事和你說。”

董摶霄依舊看書,好似耳旁風。

“你,好,裝啞巴是吧!”朱重八火起冷笑,“咱這就去……”

“殺降是吧?”

董摶霄忽然輕聲冷笑,“當日在下和將軍約定,降你,你就善待在下的士卒,在下降了。

如今,將軍又拿士卒的姓命威脅在下,不是反複無常嗎?”

朱重八氣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老董,到底是咱反複無常,還是你心裏沒瞧得起咱朱重八這個反賊?

咱今天來找你,是為了百姓的事。咱聽說以前你當地方官的時候,百姓們都叫你青天大老爺,這才來問你。”

“百姓?”董摶霄放下書,“可是淮安缺糧一事。”

“正是。”朱重八點頭道,“你也看著了,淮安城讓元軍糟蹋成啥樣了,這麽些百姓沒糧,咱心裏不好受啊!”

董摶霄臉色緩和些,開口道,“百姓無糧,將軍可暫撥些軍糧救急!”

“咱沒有呀!”朱重八雙手攤開,“不怕你老董笑話,咱掏空了家底就夠十幾萬張嘴吃十天半拉月地。”

“自古以來賊越多是聲勢越大,不懂建設,走一路吃一路,占一城害一城,光顧擴充人馬,卻不知道休養生息,隻能繼續打,繼續搶,如此一來周而複始,為流寇也。”

董摶霄歎息一聲,朱重八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

就聽董摶霄繼續說道,“如今五月,江南水路甚多,淮安靠近洪澤湖。將軍,多用士卒,或者組織百姓,在河中撈取魚蝦,再派人搜索野菜。

如此一來,雖吃不飽但也不至於餓死人。”

“對呀,咱咋沒想到!”朱重八大笑。野菜加上魚蝦再加點糧食熬成糊糊,餓不死人。

“所謂開源節流,這隻是節流,還有開源!”董摶霄繼續說道,“請將軍約束軍紀,保持淮安商路通暢,商賈平安,不消幾日,定會有商人運糧過來。”

“到底是做過官兒的,比咱強太多!”朱重八大笑,隨即看著董摶霄,“老董,你這計策好,但是咱不瞞你,咱手下都是泥腿子,幹不來這些活。你閑著也是閑著,委曲你做個淮安府,幫咱把市麵穩定下來,成不成?”

說著,頓了頓,看下反映,繼續道,“本來,咱可以不管這事,淮安是元軍造的孽,和咱有啥關係?咱是反賊,他娘的,咱沒讓弟兄們在城裏樂嗬樂嗬,已經是積德了!

咱不瞞你,以前咱幹過這事兒,為了糧食為了錢,好好的城給禍害了,咱也是窮人家的娃,心裏不好受啊!

咱手下,都是些沒活路的漢子。咱們提刀子造反,你說大逆不道也好,說咱們是百姓的禍害也好。

但歸根到底,是反元,反蒙元暴政,咱心裏想的,是要殺出個朗朗晴天!

老董,你是讀書人,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有本事的人,你幫幫咱。你這也是在幫這些百姓,你真就看著他們餓死,他們出亂子?”

“將軍能給在下多少軍糧救濟?”董摶霄看著朱重八,沉聲道,“有糧才能安撫民心,才能調動組織百姓!”

“五百擔!”朱重八伸出一個巴掌,“真的沒有再多了,咱那些兄弟,也得吃啊!”

董摶霄緩緩點頭,繼爾忽然問道,“不對,將軍手下如今大軍十幾萬,糧草如何接濟?”

“咱自有辦法,老董你管好淮安百姓就成!”朱重八訕笑一聲,大手撓頭,“老董,就這麽說定了,一會咱派一隊兵馬聽你調遣!”

董摶霄卻沒說話,而是麵無表情注視朱重八。

目光,看得朱重八有些心裏發毛。

董摶霄來口說道,“將軍,你答應過,會對在下的漢軍如手足兄弟,你莫忘了。”

“放心,那些漢子咱打心裏喜歡,這會都在營裏吃了飯歇著呢”朱重八回道,“咱絕對待他們好!”

董摶霄長歎,滿臉苦澀,“若是在外在城裏,絕不會如此肆虐百姓。”

朱重八站起身,尋思半天,問道,“老董,咱還有個事問你。你說,小五,就是朱五。他為啥放任脫脫去海寧,不去打呢?”

“三點,其一,脫脫是大元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要抓了,殺了,就是和朝廷不死不休,大元丟不起這個人。這邊的六十萬人完了,大元拚了家底也會再湊六十萬出來。”

董摶霄緩緩說道,“其二,對朱五而言,脫脫活著,反而好過死了。六十萬人兵敗,必須有人負責。想必此時,大都群臣已是一片喊打喊殺之聲,脫脫若是想保住自己,也比將反撲,朝廷內鬥,誰還顧得上朱五。

其三,跟著脫脫身邊的都是死忠軍隊,與其讓他們狗急跳牆,不如調頭吞了雪雪在六合興化那邊的十幾萬兵馬!”

“原來如此!”朱重八苦笑道,“小五,想的夠遠啊!”

“將軍,在下有一言!”

“請將!”

“將軍所有一個地,從廬州到淮安,兩路之地其實已經殘破不堪,養不起太多的兵馬。

而且,和朱五接壤,前後無出頭之路。

再者,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朱五所圖不小,將軍危矣!”

“你這話,讓咱想起一個和尚!”朱重八苦笑一聲,“咱心裏有數,但現在也顧不上了!”

說完,轉身出去。

門外,湯和等人一臉肅穆等在那裏。

“重八,那些降兵不安分,嚷嚷著要吃饃,咱哪有饃給他們吃!”

朱重八冷笑小,在湯和耳邊說道,“告訴他們,吃饃去廬州,帶他們分開走,路上……”說著,做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目光淩厲,“動作要快,宰了往河裏一丟!”

“嘶!”湯和倒吸一口冷氣,“重八,那可是大幾萬人阿!”

“養不起這麽多,他們和咱們也不是一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