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門,還有甕城。

過了甕城才算進城。

朱五喜歡進城,隻有進了城,才能感受到丁點兒生活的美好。因為這座城是活的,是有色彩,有聲音的。

這裏的人,也活得有個人樣子。漢家打扮的平民,留著發辮騎馬挎刀的胡人。年輕的,年老的,富貴的,窮困的。別管他們活的好不好,起碼看起來比朱五像人。

小貨郎沿街叫賣,商鋪酒肆的夥計在門口拉客。耳裏是嘈雜的人聲,鼻中湧入各種食物混合的香味。

朱五咽了一口唾沫,餓。

秀兒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左瞧右看。

拉緊她的手,倆人往集市那邊走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便是弱肉強食。富貴人常去的那幾條繁華街道,已經被一群住在城裏的乞丐占據了。

朱五這樣打單幫的乞兒,平日隻能做賊一樣,在他們顧及不到的地方,討口飯吃。

別以為乞丐就有多可憐,在朱五殘存不多的記憶了。那些成幫結夥的乞丐,比富人家的狗還凶。偷搶拐騙,行凶傷人,什麽都幹。

秀兒這樣的小丫頭,更是他們垂涎三尺的肥肉。不然,郭叔活著的時候,也不會每天都帶著刀子。

到了集市,秀兒的眼睛更不夠用了。熱騰騰的包子饅頭,燒餅醬肉,鮮魚肥雞。就這麽在攤位上擺著,供人挑選。

小丫頭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隻是這裏的人對他們這樣的乞丐,可沒什麽好臉色。

“去去,一邊去!”

“大早上就碰著臭要飯的,晦氣!”

耳邊滿是那些買賣人的嫌棄,若是後世朱五肯更好好和他們理論理論,老子要老子的飯,礙著你們什麽了,憑什麽瞧不起我!老子又不要你們的飯。

的確,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朱五沒和這些買賣人要過飯。要飯也得有技巧,有目標,動腦子。

前麵不遠處有個賣花布的,一個老婦帶著兩個年輕婦人在那挑選,兩個婦人懷裏一人抱著一個大胖小子。看著就像是婆婆帶著兩個兒媳婦,一家人樂樂嗬嗬的。

朱五在秀兒腦瓜上摸了摸,輕聲說道,“秀兒,去吧!”

小丫頭機靈的笑笑,甩開小短腿跑過去。跑得急了,還卡了一個跟頭,小臉更髒了。

婦人們聽到了腳步聲,愕然回頭。隻見一個髒兮兮的小丫頭,撲通一聲跪在她們麵前,大眼睛忽閃忽閃,快要掉淚似的。

“大娘,大姐行行好,賞我口吃的吧!”秀兒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哽咽說道,“俺爹娘都沒了,孤苦伶仃,您可憐可憐俺,就當積德行善。菩薩肯定保佑您長命百歲,保佑您家的小少爺也長命百歲……”

女人是最見不得這個的,帶著媳婦的老婦人頓時就心軟了。

“誒喲,可憐見的,作孽喲!”老婦人念了句子阿彌陀佛,轉頭就衝著旁邊賣饅頭的攤位說道,“掌櫃地,給這小丫頭裝幾個雜糧饃!”

“好嘞!”賣饅頭的也會做買賣,劈裏啪啦撿了六七個大碗一般的熱饃,用草紙包好,嘴裏還奉承著,“老太太,您真是好人阿,俺在這條街上賣了七八年饃,沒見過您這麽心善的。”

本來,老婦人還覺得他包的有點多,一句話下來頓時眉開眼笑。

“喲,燙!”

秀兒接紙包直接塞進懷裏,燙得小臉都抽抽了。然後接著磕頭,嘴裏好話連連,“謝謝大娘,您老好人有好報,家宅安康,五福臨門,平平安安,子孫滿堂!”

這些詞兒都是朱五教的,他發現這個時代的人,對這種吉利的好話完全沒有抵抗力。為此,郭叔還誇過朱五,小丫頭學會這些詞之後,要到的飯,比他們兩個男人還多。

果然,老婦人更是眉開眼笑,嘴裏笑道,“借你吉言了,小閨女!”說完,居然從兜裏小心的掏出幾個銅錢,“拿著防身吧!”

……

“五果,吃!”

要到了飯,倆人找了個僻靜地方。秀兒舉著饃,獻寶一樣。

食物的香味撲鼻,朱五笑了笑,把饃掰成兩塊,一人一半。

“慢點吃!”秀兒狼吞虎咽的,朱五小口的嚼碎,細細的品嚐咽下去。

“果,要是天天有饃吃多好!”小丫頭人小,胃口卻好。眨眼之間,半個饃就沒有了,舔舔舌頭,似乎還想再吃。

“哥以後要是能發達,天天給你買饃,白麵的。”朱五把手裏剩下的小半個饃給丫頭。

秀兒腦袋晃成撥浪鼓,“俺不吃,果自己都不夠哩!”

“我吃飽了,給你,聽話!”

怎麽可能吃飽呢,小半個饅頭半個拳頭大,塞牙縫還差不多。可若是放開肚皮,丫頭要來的幾個幹糧,還不夠塞牙縫呢。

他這肚子,現在是個無底洞,多少都能填進去還吃不飽。不想餓死,就得學會細水長流。

秀兒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咬一口饅頭又掰下來一塊,舉到朱五的嘴邊。

朱五笑笑,大灰狼一樣啊的一聲,連秀兒的小手帶那塊饅頭,全吞進了嘴裏。

“咯咯咯!”秀兒歡快的笑了。

抬頭看眼遲到的陽光,這世間還是有些溫暖。

再低下頭時,朱五的笑容卻忽然收斂,眼中露出狼一樣的目光,一隻手把秀兒攬到身後,一隻手摸出後腰的小刀。

他們在一個僻靜的胡同裏,背風的牆根下。胡同口不知何時多了兩個十幾歲的小乞丐,正呆呆的看著秀兒手裏的饅頭。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熱騰騰的大饅頭,在這乞丐圈子裏,足已引起一場火拚。尤其這樣半大小子的乞丐,為了活命心狠手辣。

朱五的目光二人毫不畏懼,反而一前一後緩緩走來,在前麵的乞丐個頭高些,瘦長臉上顴骨有點高,細眉長眼。

“大個子,能不能把你的饅頭勻給俺一個。”這小乞丐倒是先開口了,“俺剛才在集市上看著了,你們要了七八個呢!”

朱五緩緩抽出刀,刀鋒雪亮泛寒光。

他咬牙說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和你們井水不犯河水,這點幹糧是我和妹子幾天的口糧,給了你們我們就得挨餓!”

這可不是做好人的時候,他說一個就一個了?隻要露出一點點軟弱,這倆人肯會上來搶。

“你有妹子,俺有兄弟!”兩個乞丐停住腳,領頭地說道,“可憐我兄弟,兩天才喝了一碗米湯。我們哥倆不是要不到吃的,是被城裏的老丐搶去了。俺兄弟不服,還被他們打了一頓!”

朱五看向他身後矮一點的乞丐,麵容和領頭的有三分相似,隻是臉上青一塊腫一塊的。

就聽領頭的少年乞丐,繼續說道,“俺也不是和你要,和你借還不成嗎?俺們兄弟每天都在西門討飯,若是哪天討到了,還你們就是了。”說道,最後已是帶了幾分懇求。

這到讓朱五有點意外,形形色色的乞丐都見過,有橫的有熊的。唯獨這樣的沒有,這二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大,說話還井井有條。

這倆人和他差不多大,真動起手來,不下死手也未必能製服他們。自己若是傷到了,可沒地方治。冤家宜解不宜結,和他們一個饅頭打發了也行。

想到這,朱五對秀兒說道,“妹子,扔給他們一個。”

秀兒笑笑,卻是連著扔了兩個過去。脆生地說道,“就兩個,多了沒有。要是想打架,俺五果也不怕你倆!”

朱五一聽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大方!”

秀兒撅著小嘴兒,“俺爹說,天下窮人是一家呢!看著他倆也不像壞人,給他們就是了!”

傻丫頭,怪人哪裏看得出來。朱五轉頭看著兩個乞丐,“我妹子心好,你們拿了饅頭快走。”

臉上有傷的乞丐欣喜的撿起饅頭,卻沒急著吃,反而對另一個乞丐說道,“哥,你先吃!”

“你全吃了,別管俺!”高個的少年乞丐這句話,讓朱五對他有幾分好感。

少年乞丐繼續說道,“俺娘在的時候,常說不能白受人恩惠,俺叫郭興,這是俺弟郭英。大個子,你叫啥!”

朱五收起刀,“朱五,我妹子叫秀兒。”

“俺記住了,俺兄弟平日就在西門邊上,有事你可以來尋俺們!”說完,領著弟弟走了。

“丫頭,你可不能這麽大方!”兩個乞丐走了,朱五摸著秀兒的腦袋,“咱倆都沒舍得吃,你一下就舍出去倆!”

秀兒甜甜一笑,沒說話。

……

眼看天快黑了,到時候回去了。

今兒運氣不錯,車門口老軍給了兩塊餅子,還有四個饅頭,在幾戶人家又討到幾碗小米兒。這些東西,能吃上幾天。

都是秀兒的功勞,小姑娘可憐巴巴的往那一站,隻要是家裏有餘糧的,都會給點。不過,這世道有餘糧的百姓,真不多。

朱五胸前掛著袋子,背上背著丫頭。不知哪冒出來,一條瘦狗鬼鬼祟祟的跟著。

“滾!”朱五罵一聲。

“汪!”狗兒還挺凶。

秀兒在朱五背上,罵道,“滾,不然俺果吃了你!”

誒,這話提醒了朱五。多少天沒見過肉了,這不是送上門的嗎,這畜牲看樣子是聞著他們身上的味了。

朱五知道是啥味,城門老軍給的餅子。下午和秀兒一人吃了半塊,油渣烙的,香得他倆差點吞了舌頭。

拿出餅子晃晃,那瘦狗果然往前竄了竄。

“給你!”掰了指甲大的一塊扔過去,果然那狗想都不想舔進嘴。

“過來點,過來點!”朱五一點點的逗,狗越來越近,再掰一小塊在腳邊,狗兒一頭鑽進來。

朱五手疾眼快,雙手死死掐住瘦狗的脖子,用膝蓋頂著它的腰,整個人身體的重量全壓了上去。狗兒劇烈掙紮,張嘴要咬。朱五手疾眼快,噗地一刀,捅了下去。

嗚!

狗兒痛苦的掙紮,朱五用盡全力壓著它……

“果,它死了沒!”丫頭眼睛發亮。

朱五左右看看,沒人看到。趕緊把狗兒裝破布袋子裏,背上秀兒。

“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