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沫這一睡就睡了六個小時,她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醒來時,外麵已經黑了,她爬起來開門。

蘇愛國拎著暖水瓶站在外麵,見女兒睡眼惺忪,他微微一愣,連連催促女兒去洗澡。

家屬區住戶太多,相應的配套設施卻跟不上,經常因為廁所和洗澡的事拌嘴。孩子們都是放完學就趕緊去洗,等大人下工回來,澡堂門口擠得跟臘腸似的。

蘇以沫沒有穿回去,隻能認命。

澡堂位於家屬區大門兩側,左邊是男澡堂,右邊是女澡堂,剛剛下工才五分鍾,此時門口已經排了上百號人。

蘇以沫排了半個小時才進去,此時隊伍已經排得老長,在院子裏足足繞了三圈,就好像波板糖。

進入浴室,跟以前她上輩子的高中差不多,幾十個管子連通鍋爐,管子另一頭是花灑。

洗完澡,渾身清爽,隻是她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晚飯吃的又是大鍋飯,清湯淡得能照出影子,菜也是以水煮居多,連點油腥都沒有。比後世的減肥餐還難吃。蘇以沫苦嘴巴都快淡出鳥來了。

張招娣見女兒吃得不多,以為她剛剛病好,還沒恢複平時的飯量,眉頭緊緊蹙起。

晚上,蘇以沫躺在自己的小床,怎麽都睡不著,倒不是剛穿過來不適應,也不是下午覺睡多了,而是外麵不間斷地傳來嘈雜聲,有人下班交談的聲音,洗澡的聲音,工地施工的嗡嗡聲……這麽多聲音交織在一起,吵得她腦殼疼。快到四點,她才迷迷糊糊睡著。

不到六點,蘇以沫就被爸爸喊醒,比昨晚高了好幾倍的嘈雜聲在外麵劈裏啪啦響個不停,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張招娣上的是早班,四點多就走了。

小孩子沒有定性,蘇愛國這個父親就要督促女兒起床、吃飯、上學。

蘇以沫穿好衣服,走到客廳右側的盆架,這邊牆上掛著一塊鏡子。

以蘇以沫的身高,自然看不到,她踩在凳子上,終於看到自己的這張臉。

上輩子她容貌很普通。有多普通呢?可以這麽說吧。她跟競爭對手搶總經理的位置,他輸給她,他都不會用“她是靠姿色上位”這種借口來抨擊她。

可這張臉卻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隻是這張臉卻喚醒她腦子裏一段久遠的回憶---

她高考那年,成績被人頂替,她誤以為自己沒考好,家裏又不肯出錢讓她複讀,她隻能去省城打工。她到省城的第一天,在火車站遇到一對夫妻,蘇以沫之所以記得這麽清,因為這對夫妻長相一般,卻有個容貌不俗的女兒,但是這女兒癡癡傻傻,明明二十多歲,卻有兒童般的笑容。夫妻坐在火車站門口的台階上哄女兒吃東西。女兒將手中的吃食塞到父母嘴裏。多麽溫馨的一幕。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她的家人並不疼她。這一幕深深刻在腦海裏,每當她熬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是回味這一幕,告誡自己:這個世界還是有愛,隻是她運氣不好,沒有遇到。

鏡子裏的這張臉跟上輩子的那個傻姑娘因為年紀不同,她分辨不出是不是同一個人,但是那對夫妻卻跟原身的父母非常相似。

那麽問題來了,她穿成了原身,那原身呢?是穿成了她,還是投胎轉世去了?

她的視線掃到旁邊的日曆,上麵的日期是1990年4月20日。

看著這種老式日曆,蘇以沫揉了揉疲憊的臉,這才有種回不去的真實感。

蘇以沫滿腹心事去洗漱池,這邊已經擠滿了大人和孩子,排了好半天才輪到她。

洗漱完,蘇以沫回到家,蘇愛國已經從食堂打好了飯菜。

作為食堂員工家屬,蘇愛國唯一的特權就是不用像其他職工排隊。直接進後廚就能打到飯菜。

早餐比昨天的飯菜好吃些。油條、豆漿、饅頭和潮汕菜脯,幹淨清爽。

蘇以沫吃完飯,按照原身的記憶去幼兒園。中午就在幼兒園吃飯,下午四點放學。

這時候的家長不接送孩子,蘇以沫也是一個人回的家,離老遠就看見門口有個賣鹵菜的攤子。

比起大鍋飯,無疑地攤美食更能增進食欲。

許多小孩子饞得直流口水,紛紛跑到院子裏喊家長買鹵菜。

有那疼孩子的家長會拿錢下來。那些節省的家長就會笑罵一聲,“嘴怎麽那麽饞。不買!”

蘇以沫抿了抿嘴,徑直回了家,一眼就看到桌上擺放的一隻鹵鴨,她頓時眼前一亮。

張招娣見女兒不錯眼盯著鴨腿,饞得眼睛直冒綠光,撲哧一聲笑了,立刻催促她快點去澡堂洗漱,“回來再吃。”

現在還不到飯點,蘇以沫確實不餓,再說她也不想像昨天排半個小時的隊,乖乖去洗漱。

洗完澡回到家,就聽張招娣正在向丈夫抱怨,“這麽一隻鹵鴨腿抵得上食堂一碗紅燒肉。這外麵的東西就是貴。”

工廠食堂雖然包給私人,但廠裏硬性規定菜價,一道素菜四毛,貴一點的豬肉燉粉條也才八毛。經常做飯的人都知道這個價格其實跟在家做差不多。

所以哪怕食堂的飯菜很難吃,員工們依舊趨之若鶩。

張招娣從來不開火,就是這個緣故。以她以前的經曆,能吃飽喝足就已經很好了,還想滋味好?那就貪心不足了。

晚飯,在蘇以沫的強烈要求下,鴨腿被一分為三。

濃鬱的烈性的鹵香味兒彌漫在不大的客廳,闖入鼻尖,香糟汁的味道濃鬱,鴨腿色澤誘人,蘇以沫夾了一塊鹵鴨腿送入口中,味道香醇,肉質細膩,嚼勁十足,令人回味無窮,唇齒留香。

張招娣和蘇愛國在女兒的催促下,也嚐了嚐。兩人瞪時眼前一亮。

兩人從小就在農村長大,哪怕成了工人好幾年,依舊節省。

這麽好吃的鹵鴨腿,他們還是頭一回吃到,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直往嘴巴裏塞米飯。這麽香的菜就得就著米飯才好吃。

一頓飯,三人吃得分外滿足。

張招娣還想起一件事,“我今兒才知道鄧廠長的媳婦每個月都會給女兒零花錢。媽也給你。”

別人有的,她女兒也得有,但是數目得斟酌著給,不能給太多,免得小孩子以為家裏有金山銀山,花起錢來沒個數。

張招娣從兜裏掏出一塊錢遞過去,“省著點花。別浪費,知道不?”

蘇以沫連連點頭。

張招娣看著女兒圓滾滾的肚皮,剛剛可是吃了整整一碗米飯,女兒胃口變好了,可能是那鴨腿的功勞。她當即拍板,“以後每周五下午咱們都吃鹵菜,給你嚐個鮮!”

蘇以沫驚訝地瞪大眼,隨即嘴巴像抹了蜜一樣連誇媽媽英明,張招娣笑眯了眼。

晚上,蘇以沫雙手枕在腦後躺在**,看著外麵清涼的風。上輩子的她運氣不好,拿了一手爛牌,經過十幾年奮鬥,好不容易把牌打好了。還沒享幾天清福就穿了。雖然現在的生活水平跟穿之前她掙下的家業不能比,但是父母疼愛,經濟條件也還行,這樣溫馨有愛比冷冰冰的大房子要讓她留戀。

如果她能一輩子生活在這裏好像也不錯。

蘇以沫慢慢闔上眼睛。

人的適應性真的很強,剛開始她特別不習慣這邊嘈雜的環境,許是知道自己穿不回去,心定下來,倒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迷迷糊糊中,蘇以沫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太累了,沒有睜開眼睛,任由夢神將她拖入夢鄉。

張招娣見女兒睡著了,碰了碰丈夫的胳膊,“我聽說廠裏定單又減少了?”

蘇愛國歎了口氣,“是真的。現在市場都被合資車占領。合資車的發動機動力、油耗和穩定性都比國產好。咱們廠能堅持這麽久,已經不錯了。”

張招娣一聽這話,心裏哇涼哇涼地,不由急了,“那咋辦?咱們廠不會倒閉吧?”

“誰知道呢。”蘇愛國見妻子緊蹙眉頭,“你放心,咱們在鵬城,外麵到處都是廠子,不怕找不到工作。”

張招娣被這話安慰到了,她也是聽說老家許多工人下崗才想岔了。他們可是在鵬城,這邊的工廠多著呢,每年大批盲流擠到鵬城找工作,最不缺的就是崗位。

她放了心,被兩人對話驚醒的蘇以沫卻睡不著,兩隻眼睛在黑夜中滴溜溜亂轉。

承然她現在有父母疼愛,不缺吃喝。但是誰不想過好日子呢。

如果爸媽真的失業找工作,去私企打工多不劃算啊。

這時候的私企沒有星期天。張招娣的食堂就是私人承包,上的是早晚班,要麽管早餐和午餐,要麽管午餐和晚餐。一天要上12小時的班,每月隻有發工資那天才會放半天假。

富森配件廠是國企,工作時間是8小時,每周放一天半的假。這時候的職工除了國企、公務員和事業單位,少有放兩天假。

富森配件廠算是不錯的,那些私廠待遇會更差,有的每月隻放一天假,有的隻放半天。

這時候的工人是幹最多的活,拿最少的工資,偏偏外麵多的是人往鵬城擠,壓根沒有人表示不滿。

如果她讓爸媽現在就下海經商,他們肯定不幹。畢竟這時候的人都以鐵飯碗為榮。

但是如果廠子倒閉,爸媽不得不另找工作。又得知下海賺得比打工要多得多。爸媽肯定願意下海。

到那時爸媽是富一代,她就成了富二代,想想就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