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抬頭:“……”
你說呢?
裴然還挺想知道的,這個花落梵腦袋裏,一天到晚都裝著些什麽東西?
雖然說,與人相處的時間久了之後,他大概也能知道,自己的“金手指”會讓他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表現,隻要是細心一些的人,慢慢總能察覺到一點。
但是,風水活?
也不知道他該說花落梵的想象力豐富呢,還是該讚歎他的接受度高。
花落梵接收到他的視線,立即也覺得自己的這話說得有點問題,伸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動作。
“別理會我,我就是隨口一說……誰讓你有時候那料事如神的程度,和算命的瞎子有得一拚呢?”
話還沒完全說完,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他的經紀人,在他放假的時候,打他電話幹什麽?
“喂?”
花落梵將電話接了起來,對麵的經紀人是真的很急,一聽到他的聲音,就一口氣不帶停地把事情倒了個幹淨。
隨著電話那頭的聲音不斷地傳來,花落梵的表情也從吃驚,到嚴肅。
等到他掛掉電話,似乎一下子還沒有完全回神。
裴然見狀也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麽了?”
花落梵張了張嘴,頓了幾秒,才吐出一句:“老洪死了。”
那位姓洪的導演死了?
裴然也是吃了一驚,怪不得倒計時一直不漲,原來問題出在這裏。
花落梵得到的消息還不止這些。
眼看著洪導出意外死了,他的妻弟本來就是個不靠譜的人,平時還愛花天酒地,看著自己以後也不能再在劇組裏混口飯吃了,直接卷了錢跑了。
這下子,這事情就更亂了。
穩了一下心情,花落梵再看向裴然的時候,眼神就有點不對了。
他就說,裴然這人是有點東西的。
這已經不是屬於投資者的眼光準不準的範疇了。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洪的死訊帶來的陰霾,花落梵再看向裴然的時候,後背竟然有點發涼。
忌憚,這兩個字,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花落梵的情緒裏。
雖然他平時掩藏得很好,但是有時候還是會控製不住。
裴然將花落梵的眼神變化都看在眼裏,他從小到大的環境,讓他很小就會看人臉色,這仿佛是已經印在了骨子裏的技能,任是年紀長大,生活變得優渥,也改不了。
裴然想,如果換了是他的話,看到身邊有這樣的人,應該也會害怕的吧。
無論是非我族類,還是人以群分,他都覺得自己不是“眾”裏的一員。
他閉了一下眼,再抬眼,已經將眼裏的一切情緒都掩去了。
花落梵和裴然也認識有幾年,他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很好,很快就把他剛才電話裏聽到的事情,都和裴然說了一遍。
就當是聊八卦了。
裴然也就那麽聽著,花落梵一直喝完了兩杯咖啡才離開。
他和裴然的關係一直維持得挺好。
自然現在也不可能因為一個洪導的事情,就與人疏遠了。
特別是裴然這樣的真正有本事的人,肯定是得維持好了關係才對。
裴然直到人離開,還是那個表情。
心情似乎也沒有什麽變化。
處理完一天的工作,裴然到點下班。
每到這個點,公司大樓裏的人蜂擁而出,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世界上,原來有那麽多的人。
這些人,他們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事情,人生又在為著什麽目標而奔波,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一本書,想來也是挺幸運的一件事情。
想到世界是一本小說的事情,裴然現在雖然已經談不上有多難受,但是總還是有一點異樣的感受。
世界是一本小說啊。
但是日子還是一樣要過。
裴然覺得自己有時候這種心情拿出去說的話,可能會被人說成矯情。
他現在什麽都有,一天到晚去記掛著一件對他的生活什麽影響也沒有的事情,實在是有點閑得慌。
但是,知道就是知道,想與不想,也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可能,他的內心還是不夠豁達吧。
坐擁資產早已經上億,在外人看來,對錢財也不怎麽放在心上的裴總,還這麽評價自己,大概很多人都不會同意這個說法。
裴然走出辦公樓,在底樓的路旁等著瞿罡去開車過來。
自從綁架之後,不僅是金秘書得了個不想加班的毛病,連裴然也有了個不喜歡把車停在地下停車庫的習慣。
平時裴然都會和瞿罡一起走過去直接上車,但是今天大概是受了情緒的影響,裴然沒有走過去,就在那路旁等著。
瞿罡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好奇,自去開車。
下班的時間點,路上的人很多。
裴然的視線隨意在四周轉著,從公司樓下出去的小路,到旁邊的綠化帶,再到大馬路,車流和紅綠亮,斑馬線。
現在是春天了。
裴然看著綠化帶裏的小花,突然意識到。
因為某些事情,這個季節,似乎也變得和其他三季有了一些不同。
咦?
裴然的注意力突然被吸引,他看到不遠處的路邊,一個老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也沒看到是不是有人撞的,還是人自己摔的,路過的人遠遠看著,也沒有人敢上去扶。
裴然的視線停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平時這邊路口會有交警執勤。
他轉頭的時候,看到旁邊大樓的玻璃上映著自己,還有頭頂的倒計時突然地增長。
在裴然的理智還沒有回籠的時候,他的腳已經邁了出去。
然後他整個人怔住。
半分鍾過去了,不遠處的老人已經被一個年輕女人扶了起來,站在那裏說話。
老人可能需要幫助,年輕女人扶著他說了幾句話之後,拿出手機在那裏打電話。
裴然認出來了,那是沈綿綿。
果然是女主角啊,這是又有奇遇了。
裴然站在原地,許久。
瞿罡的車子已經開到了他的身邊,在他一直沒有上車之後,瞿罡下車走了過來。
“裴總?”
大老板這是還有什麽事情要做?不會是想到了什麽,要回去加班吧?
裴然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是無比熟悉的人,眉眼神態,就連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他也能猜測得到。
他們的身邊不斷有人經過,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全都是npc啊。
裴然低低笑了一聲,心裏總覺得憋了點什麽。
“沒事,回去吧。”
瞿罡:“……”
老板似乎是有什麽心事,這樣的狀態,他每隔一斷時間,就會在老板身上出現。
但是老板這個人真的沒有什麽秘密,他幾乎了解他的全部生活。
瞿罡猜不透,也就放下了。
但他還是繞過車身去給老板開了車門,雖然平時老板從來不要求他這麽做。
裴然在上車的前一秒,突然說道:“瞿哥,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生活都是假的,你……”
瞿罡一臉認真地聽著:“嗯?”
裴然說著“你”,他轉頭時的視線,卻又一次落在了辦公樓的玻璃牆上。
那現代化的建築,巨大的玻璃反光,從天空到地麵,將所有的人事物都映在了上麵,仿佛包容了整個世界。
每一個人都顯得那麽渺小,看不清臉麵,匆匆來往。
隻有裴然自己,頭頂著巨大且鮮紅的倒計時,與人群裏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他才是那個npc!
……
最近裴氏的員工都聽說了,裴總心情不好。
但至於是因為什麽事情,而心情不好,沒有人能說得上來。
就是金秘書和瞿罡也不知道。
反正所有人把“表白被拒”、“失戀”、“被人搶生意”,全都猜了一遍,也沒有一個感覺靠譜的。
老板還是每天上下班,也和人說笑打招呼,但是就讓人感覺有點不一樣。
但是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老板可能就是更年期了!”
某元老級員工大膽開麥猜測,也虧他能將這個詞往裴然那張看著二八如花的臉上套。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引來了其他人的一陣白眼。
忙碌的一天,到點下班的員工們發現,自己跑出辦公室的腳步還是不夠積極。
看他們大老板都走到了他們的前頭……該深刻檢討。
一直到電梯下了樓,終於有人反應了過來,老板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
老板都不愛工作了,最近每天看他都是到點下班,比他們這些打工人跑得還快。
這不合理。
裴然的不同尋常,連員工們都察覺了,瞿罡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回家。”
裴然什麽也不多說,瞿罡也不好多問。
但是到了小區樓下,瞿罡該下班走人的時候,他還是停了一下。
“裴總,那天你問,如果我發現生活都是假的……”
裴然看他。
瞿罡給出自己認真思考過的答案:“可能我想得比較少,生活假不假,我都要吃飯睡覺,上班掙錢,要是哪天我認識的人都變成妖怪,不吃不睡也不會死,那我可能才會比較擔心。”
這個答案,確實非常地瞿罡了。
裴然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自己最近可能就是一切都一帆風順了,反而有了時間想一些有的沒的。
這是真的不怎麽好。
裴然和瞿罡揮了手,他覺得自己可能還需要憂鬱幾天,才能恢複過來。
對於員工說自己更年期這事,裴然正好聽到了,他覺得這說法不怎麽準確,他這應該算是大姨夫來了才對。
繼續懷著憂鬱的情緒上樓,就差45度角抬頭,悲傷逆流成河。
在電梯裏,裴然碰到唐鏡和田晶晶從外麵回來。
互相打了招呼,唐鏡順口邀裴然去家裏吃飯。
“我們打包了一隻烤鴨,米飯也夠,裴哥別麻煩回去再弄了,一起來吃?”
唐鏡的左手前陣子受了傷,打著石膏,他右手提著大袋小袋的東西,說著還拎起來對著裴然展示了一下。
田晶晶挺著個大肚子,在旁邊也說道:“裴哥一起吧,我今天特別想吃烤鴨,買得多,夠吃的。”
裴然看到她那肚子,就替她覺得累。
“應該快生了吧?”
田晶晶:“預產期還有兩三天,東西都收拾好了,我準備明天先去住院。”
三個人說著,一起上了樓。
開門進屋,唐鏡和裴然一起去廚房,準備把吃的裝盤。
烤鴨才拿了一半,聽到外麵田晶晶哎喲了一聲,兩個大男人一下子就衝了出去。
都快生了的孕婦,可不能摔了。
客廳裏,田晶晶扶著電視櫃邊的牆,抬頭看到兩人,立即說:“快快,我羊水破了,要生了!”
這真是一點預兆都沒有。
唐鏡最是著急,本來想得好好的,他手受傷了,不方便,就讓田晶晶在預產期前先去住院,就是防止突然要生手忙腳亂。
沒想到,還是怕什麽來什麽。
裴然還算冷靜,指揮說:“把東西拿上,我們現在馬上去醫院。”
唐鏡的車鑰匙進門的時候,就放在玄關處,裴然一把拿了,把門一開,回頭抱起田晶晶就下樓。
有了主心骨,唐鏡也冷靜下來,打包好的東西就放在房間裏,他一手全扛了,追著一起下去。
裴然開車猛踩著油門衝去醫院,唐鏡和田晶晶坐在後麵,聽著那個痛叫聲,讓人不免更著急。
田晶晶在半路上臉色就不對了。
“我怎麽感覺要出來了,快點,裴哥!”
一車上的三個人都沒經曆過種事情,最多就是聽別人說起過一點過來人的經驗。
唐鏡握著她的手一個勁地安慰。
“不會的,生孩子沒有那麽快的,馬上就到醫院了,你別急啊!”
話是這麽說,他自己早已經急得一頭都是汗。
都這個時候了,田晶晶又是痛,又是急,吼道:“他就是要出來了!”
她這個生的人還能感覺錯了!
她都快痛死了!
裴然已經顧不上超速不超速了,但是下班之後的時間點,路上車子太多,他根本開不快。
在看到路口有交警時,他按著喇叭,直接衝了過去,開窗對著人大喊。
“車上有孕婦,馬上要生了!”
交警一聽,探頭看了一眼車裏的情況,二話沒說,立即就上了鐵騎,給他們開道。
一路直衝到醫院,裴然抱著人跑進產科急診室,都沒進到裏麵,田晶晶就在那裏大喊“出來了,出來了”。
孩子直接在走廊裏就生了出來,醫生和護士趕著衝了過來,那場麵混亂到裴然後來都記不清具體事情都是怎麽安排處理的。
他隻記得,田晶晶那個孩子有一瞬間是被交到了他的手裏,血淋淋熱乎乎的一團,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哭起來聲音卻大得驚人。
直到一切混亂結束,產婦和孩子都被安排進了病房住下。
裴然和唐鏡兩個人才有力氣坐下來歇一歇。
過了好一會兒,唐鏡才在那裏嘿嘿傻笑了起來。
“我當爸爸了!”
裴然看了他一眼,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恭喜。”
唐鏡:“謝謝裴哥,要不是今天有你在,可要出大事了。”
裴然搖了一下頭,沒接話。
兩人晚飯都沒吃上,唐鏡要去給田晶晶買點粥,順便兩人也吃點東西。
坐在臨街的小店裏,外麵是深沉的夜色,玻璃窗將兩人的影子映得格外清楚。
裴然聽著唐鏡在那裏表達著自己初為人父的喜悅。
他手上似乎還殘留著之前捧住的那剛降臨的新生命的觸感。
他的視線又落在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上。
倒計時,隱藏。
那兩個影子,頓時沒有了區別。
仿佛都是最普通不過的人,如瞿罡所說,要吃要睡,還得上班掙錢才能活下去的人。
裴然看了兩眼,突然就笑了一下。
生活,是真的還是假的,重要嗎?一點也不重要,他還活著,那才是最重要的。
春夜,微涼。
和唐鏡分別後,裴然走上了街頭,他沒有急著打車,在街上慢慢走著。
身上衣服上還沾著抱孩子時染上的血跡,他也絲毫不在意。
夜深人靜,路旁街頭的玉蘭花開了,散發著幽幽的香氣,沁人心脾。
裴然輕嗅,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春天又來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