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405 點映(四)

如果是專業影評人的話,肯定能夠敏銳的察覺到這段劇情是一個很關鍵的情節點,一般在這種情節點發生時,都意味著電影會有什麽大的變故——

羅蘭便是這樣一位專業的影評人。

作為前半段已經被電影的溫馨所打動的女性影評人,羅蘭記錄著筆記的同時也忽然有些忐忑於劇情接下來的走向,因為她知道按照電影法則,導演並不介意打破自己花費無數精力而營造出的溫馨感。

事實也的確如此。

公開課上的安教授彈奏完一曲鋼琴,對學生講述其對音樂的理解,忽然感到一陣心悸,此時學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安教授握著黃色的小皮球努力的站起身,然而沒能撐過三秒鍾便倒下了……

學生們慌亂的起身。

虛焦處理的慢鏡頭中,黃色的皮球依然緊緊握在教授的手中,但卻不再因為受力而發出聲響,就像是因為突發的疾病而就此辭世的安教授再也沒能醒過來。

大熒幕前,很多觀眾都懵了。

安教授的死亡像是導演策劃的精心預謀,又像是突如其來的意外,以至於大家這一刻的腦袋是完全空白的,直到鏡頭切換到仍然蹲守在老車站對麵花池上的小八,觀眾才在大腦回過神的瞬間,看著小八有些無助地望向往來的火車,驀然感到一絲心疼……

後排位置,唐果咬著嘴唇。

當安教授直到死還握緊那小八撿回來的黃色皮球,她就已經維持這個動作好久了,嘴唇因為過分用力的咬合而泛起一絲白色仍然沒有鬆開。

在她身側,李鴻天沉默了下來。

這個從電影開始便聒噪個不停的家夥似乎難得有了點兒公德心,如果他敢在這時候說些什麽,唐果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將包裏的手機拍在那家夥的鼻梁上。

火車站開攤點的叔叔大嬸們相繼下班了。

安保室的男人低頭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蹲在花池上的小八,微微皺起了眉頭,而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陪伴小八的,隻剩這個冬天沒有化開的冰雪。

它的下顎貼著地麵。

鏡頭特寫的同時,音響裏略帶急促的嗅聲,就像小八在哭泣,狗會不會哭泣唐果不知道,但她知道,這個時候的小八一定是傷心極了。

最終,安教授的女婿把小八帶回了家。

夏燃飾演的女婿很帥,如果這是一部商業片,唐果或許會為這張帥氣的臉蛋而尖叫,但此時的唐果卻發現,自己的眼裏隻剩下可憐的小八。

這一晚家中的燈光沒有熄滅。

小八和當初剛進入這個家庭一般透過並不大的縫隙,看著這個黑白分明的世界,然後聽了安夫人那響徹了整整一夜的哭聲。

第二天,小八沒有出現在安教授的葬禮。

它和往常一樣來到車站對麵的花池上蹲下,和往常一樣看著清晨的火車駛向遠方,和往常一樣看著過往的人群,尋找著某個熟悉的臉。

夜晚。

大雪又紛揚。

火車站的站台員蹲下身子,有些無奈的看著小八,認真的說:“你不用再等他了,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這一刻,小八的眼睛裏折射著燈光。

但是落在唐果的眼睛裏,這卻分明是一種哀傷,大雪覆蓋了小八的毛發,小八恍若未聞,站台員忽然笑了,他知道這是屬於小八的堅持,於是他摸了摸小八的毛發。

耳邊隱隱傳來抽泣。

唐果轉過頭,驚奇的看到,沉默了好半天的李鴻天此刻竟然正和自己一樣死死咬著嘴唇,肩膀仿佛不受控製的顫動個不停……

安夫人賣掉了房子,離開了這座城市。

小八被安教授的女兒收養,然而它當天便逃了出來,灰色的鏡頭中有飛逝的景物,它氣喘籲籲的奔跑著,穿越了枯枝敗葉的小樹林,穿越了一望無際的田野,回到有昔日的他生活的那個家。

然而,這個家已經迎來了新的主人。

於是它又回到了老車站對麵的花池上,就和它當初與那個男人約定好一般乖乖蹲下,蹲的累了就趴下休息,隻是眼睛沒有離開過行駛出去的火車以及抵達車站的人群——

它從未放棄過等待。

安教授的女兒再次帶它回家,試圖把它拴住,但小八卻不吃不喝,安教授的女兒忽然明白了什麽,她選擇主動放開拴住小八的鎖鏈並打開緊閉的房門:“也許我能夠理解你。”

小八看向安教授的女兒,像是認真的告別。

鏡頭切換,依舊是那個老車站對麵的花壇,小八回到了熟悉的地點,依舊是那個蹲守的姿勢,來往的列車總是能第一時間讓小八振作起精神,但過往人群中失去了熟悉的氣味,所以它迎來的總是一次次失望,世界的黑白色絕望又寒冷。

晚上,它就睡在廢棄火車廂的車輪下。

每當清晨第一班火車將它喚醒,它便和往常一樣跑去火車站,端正的坐在門口對麵的台階上等著他回家,無論刮風,下雨,還是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無論已經失望了多少次。

一年……

兩年……

三年……

周圍的人會提供給小八賴以生存的食物,大家都感動於小八的忠誠,甚至連報紙都刊登了小八數年等待主人歸來的新聞,隻是小八越來越年邁,它步履闌珊,在歲月裏有了老態龍鍾的味道。

春夏秋冬,四季輪替。

小八仍然在等待一個似乎永遠不會歸來的人——生與死的距離,對於一條狗來說,它無法參透,它隻相信他的主人會回來,於是它的生命如一注流水,一點一點在車站的青石台上年複一年地流逝。

作為一隻狗,這是屬於它的守候。

生老病死,不離不棄,它用十年光陰透徹成一種風景,很多年後,當昔日風華不在的安夫人來到小城車站,看到了小八,它已經老到連蹲著都感覺累了,沒有安教授幫忙洗澡的它渾身髒兮兮的,但她卻抱著它,默默流出了淚。

大熒幕前。

唐果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梗住一般。

終於,她也流出了眼淚,死咬著嘴唇的牙齒鬆開,她想用衣袖擦拭這決堤的淚水,身旁卻忽然遞來一張紙,唐果轉過頭,看到李鴻天的腿上已經堆滿了紙巾,對方那通紅的眼睛裏,淚水仍然在湧現個不停,比自己還要誇張,就像是打開了閘門的洪水。

遠遠不止李鴻天。

唐果在想,如果現在閉上眼睛認真仔細傾聽,可能會聽到整個影廳裏除了電影哀傷的背景音樂,還有此起彼伏的抽泣聲。